黑石城山神节那天的一场灵魂对话

邬燕萍（Annie）

农历六月上中旬举行“特日丝”(住夏日活动)，亦称朝山节，藏语叫“珠巴泽西”。是西藏佛教节日，在每年藏历六月初三进行。根据藏历六月初四是佛祖释迦牟尼转四谛法论之期，故六月三日这天，藏族僧俗群众普遍要举行佛颂经仪式。男女老少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各种食品，从不同的地方纷纷赶往附近山上的寺庙，巡礼朝拜。他们点灯敬香，叩头朝供，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佛祖保佑全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祛病消灾，人畜两旺，吉祥如意。

据说川西高尔寺山上的黑石城，是一处神秘的宗教圣地，因一座座冷峻的黑色石堆堆砌的玛尼堆而得名。山上遍布的黑色经石是由早年在当地修行的喇嘛背石垒砌而成，也有人说此山是300年前部落之间征战的要塞，现仅余荒凉废墟。

每年的七月中旬，黑石城都有一场山神节的大活动。这天天不亮，我们十几人的一个摄影团队就由老师带着上了山。

天刚有点微曦，太阳还没升起，他是最早在神坛祈祷颂经的人。

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神坛上焚烧祭品的那缕青烟越来越浓烈，快速的上升上升，带着无限寄托，融合在天上的云层里，留在天官。

有人吹起螺号，呜～呜呜呜的螺音低声回旋于空间，述说着祈祷人的心愿。

这个孩子默默地站在神坛的在远处，闭着眼睛，他吹起的号声很轻，很轻，轻到别人听不见，我想，他只是想对自己唱。

在这海拔四千五以上的山顶，拍着拍着，我感到有点累了，距离活动高潮——竖大旗，还有四五个小时，想休息一会儿了。黑石山顶方圆几里地全是人，我想找我们的人也没找到。正找着，碰到俩藏家男孩在舞刀弄枪玩打仗。我低声的问，能拍你们吗？他们同意后我拍了起来。然后，拿玩具枪的孩子跑开了，拿刀的孩子还在认真的做着各种劈刺动作。我看着他手里的那把木刀对他说，“你这把刀真棒！”这是一段没有任何加工痕迹的像弯月刀的木头，纯天然的。“阿姨，我自己找来的。”男孩骄傲的说到。按年龄我应该是这个大约八九岁孩子的奶奶了。早上的山顶温度低，我全服武装包了个严实，孩子看不出我的年龄，阿姨就阿姨吧。男孩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指着一个面对我说，“这是正方形”，然后转了个面，“这是三角形”，继而又转了个面，“这是梯形”，他用手比划着继续说下去，“这两条延长线在远处的一个点上会交叉，形成一个大三角形”。他给我上了一道几何题的课，叙说非常清晰正确。我惊诧的问他，你多大了？他回答我，小学二年级。我俩在地上坐了下来，继续聊他的学习，他的同学，他的学校。

远处神坛边有人放鞭炮，他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问我：“阿姨，你信有鬼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住了，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一个孩子这个问题。他接着说：“我不信！”我笑着说我有点信。他不看我，自言自语的继续说下去“也可以这样说，鬼就是病毒，细菌，让人生病的脏东西。他们那边在驱鬼（意指神坛那边）其实就是把脏东西烧了，人就不会生病了。”

我接着问他“你长大了想当科学家吗？”

“我要当解放军！打坏蛋，打所有的坏蛋，打那些鬼病毒！”他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挥舞着他的木刀。

在这个藏家孩子面前， 我觉得我很Low

很远很远的山头也升起了缕缕青烟。太阳出来了。

祈祷的人们抛撒着经幡，他们努力的用力的向上用着力，是啊，美好的事物总是在上的，你得用力的跳起来去抓。一沓沓经幡抛的越高就飘散的越远越广。

孩子们在抛撒经幡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每家都把家人和自己的祈祷倾注在经幡旗帜上，并绑在即将竖起的旗杆上以寄委托。一个藏家老人悄悄地告诉我，那个旗台上，女人是不能上去的。你不能踩脚下的经幡，也不能跨过拉着经幡的绳子，得用手捞起绳子举过头顶，人再钻过去。

“是酥油做的吗？”我边问边就顺带着坐了下来。“是的。”喇嘛回答我。“真漂亮！”我夸赞道。“你等着，一会儿做上眼睛，再按上舌头，就活了。”喇嘛一边和我聊着，一边目不转睛手不停顿的塑造着他手下的贡品。喇嘛们一般从小就在佛学院读书学佛事技术，他们基本都懂汉语，会听会说会写。

有的时候当你站在巨大的经幡伞旗下往天上看的时候，五彩斑斓的经幡会闪瞎你的视觉。

僧人的长号吹起～

所有的螺号也吹起来了

带着漫山遍野来祈祷的人们的心愿的经幡大旗缓缓的竖起来了。号声回旋，鞭炮声震天，人们簇拥在经幡大旗下，每个人都曲身向着经幡旗台，至诚至意 。

我远远的站着，满天飞舞的纸经幡直向我飞扑而来，一团团鞭炮炸开的碎屑砸在我的脸上生疼，但我不想退离，尽管我不能参与其中，能沐浴到藏人们的祈望，也将陪伴我后半生。

孩子们兴奋的看着纸经幡和烟花在天上飞舞。

“阿姨，阿姨～”手里拿着木刀的藏家男孩一直跟在我左右。他让我拍他刀劈坏蛋的照片，他在一块块石头上跳来跳去，问我，是不是很勇敢。

“阿姨，你的工作是拍照片的吗？”

“不是啊”我笑着回答道。

“那你拍照片卖了换钱吗？”

“不卖不换钱。”

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郑重的告诉他“阿姨喜欢拍照片，如果有人喜欢阿姨拍的照片，阿姨送给他。”

我们继续聊着，我走到哪他跟到哪。突然，他说：“阿姨，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赶紧说：“不多，不多，阿姨喜欢和你说话。”

我摸了摸孩子的头，对他说，找你爸爸去吧。

一天，我在一个寺庙前的湖边，看见一个小喇嘛像小鸟儿一样的飞跑，他的脚步轻盈，欢快，脸上带着微笑。

后记：我没有把和我聊天的藏家男孩的照片发上来，不知为什么，我更愿意他永远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