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不去酌泉寺（杂忆）

王作秀

6月27日上午，从凤山顶下来，经过福缘寺、龙泉宫，最后到了山底酌泉寺前。侄儿力男指着正修复的酌泉寺说：那儿是龟龄山庄，去看看吧？我说：什么龟龄山庄？不去！等酌泉寺修复好后再看吧。
在回太原的路上，力男好奇地问：叔叔，你怎么这样看重酌泉寺？我不由自主地给他们讲起了有关酌泉寺的故事：
我对力男说：你爸是才子，通今博古。他不止一次给我讲过，三千年前的殷商时代，殷纣王因其叔父箕子封地在太谷，就来过凤山。喝了酌泉的水，赞不绝口，后人为纪念他，在酌泉附近给他建了“纣祠”。力男证明说：我爸爸说过，殷纣王到太谷喝酌泉水的事，《永乐大典·太原府志》有记载。

酌泉

我接着又说：东汉灭亡后，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十六国像走马灯一样相继兴亡。北方少数民族拓跋氏建立北魏王朝后，第一代皇帝道武帝灭佛，拆毁全国各地佛寺；第五代皇帝文成帝崇佛，又在全国广建佛教寺庙，在魏都大同武周山（今云冈）凿山造佛，以自己和前四位先帝的尊容为原型，雕凿了五座高大的石佛，供世人礼拜。云冈史书记载，一位佛像的“颜上足下，有黑石，冥同帝体下的黑子”。这位“帝”，是指文成帝。连文成帝脸上和脚上的黑痣都雕凿的这么精细，其它部位精准程度可想而知。你们去过云冈石窟，那位露天盘腿而坐，十几米高的大石佛，就是这位崇佛、信佛的文成帝的佛造像。他俩都说去过云冈，但说没发现佛像身上的黑痣。
力男说：听我爸爸说，明万历《太谷县志》记载，在魏晋时期，咱们太谷凤景山就“有石佛坐像，纵横四丈许，号大佛”。凤翼山的二佛，凤凰山的三佛，应也是魏晋时代的产物，所以凤景山、凤翼山、凤凰山又称大佛山、二佛山、三佛山。至于大佛寺天宁寺、二佛寺永兴寺和三佛寺酌泉寺，则是明清时代才兴建、命名。
我接着说：到了唐代末期，酌泉上的寺观毁败，被一个姓白的将军霸占，改建为白氏“家祠”。三佛爷大怒，惩罚白将军连打败仗，受到皇帝惩处，白氏败落，断子绝孙，白氏家祠又变成废墟。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白将军霸占寺观遗址，建成家祠，遭此下场，活该！
等大家议论告一段落，我接着回忆说：到了宋代，在白氏家祠废址上，建隆道观。侄儿永儿一边开车，一边说：听说“隆道”二字还有点说道？大家问：什么说道？永儿说：据说有一位皇帝到过这里，还在寺里住了一夜。古时候，人们认为皇帝是真龙天子。皇帝到过，就是真龙到过。主持道士想以“龙到”命名，又怕触犯忌讳，“隆”、“龙”同音；“道”、“到”同音，故以谐音字“隆道”命名。力男笑着说：你就不怕酸掉大牙？永儿自我解嘲说：我也觉得像是酸秀才们编的故事。
一直没说话的妹妹接茬说：酌泉寺俗称神头，听说也有一个故事。侄儿们说：姑，快讲讲。妹妹一生从事教学工作，她像给学生上课，一本正经地说：北宋灭亡，徽、钦二宗成了金人的阶下囚。金在北方建立王朝后，“隆道观”更名“隆道宫”。寺院规模不断扩大，在酌泉东绵延二三里。不久，隆道宫为恶僧占据，一不念经，二不敬神，专门欺男霸女，为非作歹，成天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一天庙会，凤山下出现一个卖烧饼的老汉。咱们太谷把烧饼叫作“火烧”，老汉不停叫喊：“火烧，火烧”！人们争相购买，都夸奖烧饼个头大。老汉说：现在的火烧还不够大，以后还有更大的火烧哩！话音未落，天空飞来一个火球，落到隆道宫里，顿时大火熊熊，三里长、二里宽的隆道宫，立即变为一片火海。恶僧受到了严惩，可惜宏伟壮丽的隆道宫，烧的只剩下酌泉之南、山坡上供奉三佛爷的那两个院落，老百姓把这两个幸存的院落叫“剩头”。咱们太谷方言，“头”，除了特指“脑袋”外，还有“地方”的意思。“剩头”，就是“剩余下的地方”。咱们太谷，“剩”和“神”语音相近，加之，人们认为这两个院落能火中幸存，是有神仙护佑，所以，把“剩”读作“神”，“剩头”逐渐叫做“神头”。力男连声说：迷信，迷信！是酌泉池塘的水隔断了火，那两个院落才躲过了火灾，哪里有什么神仙？大家都点头赞同。

酌泉寺山门

一直专心开车的永儿转过脸来问：酌泉寺是什么时候命名的啊？我说：据太谷县志记载，清康熙年间，隆道宫再次修葺扩大，变道宫为佛寺，以酌泉名寺。永儿问：同一个寺院，为什么这几年称寺庙，过几年又叫宫观？我说：这得从历史上说起：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孔子创立了儒家学派，老子创立了道家学派。孔子的儒家思想后来发展衍生为儒教；老子的道家思想后来发展衍生为道教。东汉初，佛教传入，道、儒、佛三教并立。为了争取信众和社会地位，道佛两教，展开了你死我活的斗争。东汉末年，张道陵创建了“一斗米”教，声称老子李耳是道教的祖师爷，把老子尊称为“太上老君”，说他所作道书，是太上老君亲口传授给他的。永儿好奇地问：为什么叫五斗米教啊？我说：因为张道陵要求入教人，必须先交五斗米。力男戏谑说：现在入党交党费，两千年前，入道还得交道费？力男的话引的大家都笑了。笑声停了之后，我接着说：道教徒还说：老子李耳，太上老君曾给佛祖释迦牟尼传过道，当过老师。力男说，老子和释祖是同时代人，但中国和印度相距十万八千里，在当时怎么可能来往啊！我说，这是道教贬低佛教的手段而已。
我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教、佛教的斗争，几千年一直没停过，一段时间道教兴盛，一段时间佛教盛行，两教的兴衰，决定于当时的统治者，就是皇帝对两教的信仰和态度。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宣扬说老子李耳是他的老祖宗，非常尊崇道教，下诏书道、儒、佛三教排位：道先、儒次、佛最后。唐太宗更明确规定，道士、女冠的地位在僧、尼之上。唐朝第三代皇帝唐高宗，干脆把老子李耳封为“太上玄元皇帝”，并颁布诏书，以《道德经》为上经，命令全国三公百僚都要学习，甚至规定为科考必考内容，道教成了国教。我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为了篡夺李唐天下，建立武周政权，公然和唐高祖、唐太宗以及自己的丈夫唐高宗唱反调，大兴佛教，大建佛寺，在洛阳龙门西山凿洞，建造大卢舍那石窟，让工匠依照她的尊容，雕凿大卢舍那佛像，建奉先寺。武则天还散布自己是佛教新主，自吹说“朕即弥勒”，朝中的吹鼓手也大肆宣传武则天是“弥勒佛转世”，是“圣母下凡”，开创了弥勒佛造像女性化的先河。上行下效，佛教又在全国盛行，拆毁道教宫观，兴建佛教寺庙，又在全国形成高潮。
武则天病逝，武周政权消亡，李唐政权复辟。唐玄宗李隆基继承皇位后，恢复先祖唐太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和高宗李治的传统，重新崇信道教，亲自为《道德经》作注，颁布全国遵循；并把老子由“皇帝”抬高为“玄元天皇大帝”。全国又拆毁佛教寺庙，到处建立玄元皇帝庙；这位风流皇帝还根据道教音乐，创作了《降真召仙之曲》《紫微送仙之曲》和《霓裳羽曲》等，上至宫廷，下至乐坊，到处演唱。到了唐武宗时代，不仅崇道，而且灭佛，强令佛陀还俗，拆毁各地佛教寺庙，影响深远，以致整个宋代都是道教占主导地位，所以我们太谷酌泉寺在宋代重建后还隆道观，隆道宫。
到了明代，因为开国皇帝朱元璋当过和尚，崇佛，所以明朝历代皇帝都崇佛、信佛，佛教又占了主导地位。
清朝入关以前，国号“满洲”，在满语、藏语和蒙古语中，“满洲”与“文殊”同音，都读作“曼殊”。佛祖的左协侍文殊菩萨，又名“曼殊”，所以清朝皇帝特别崇信佛教。加之，蒙、藏都崇信佛教（黄教），为了笼络蒙藏，清朝时佛教盛兴达到了高潮。佛教寺庙又取代了道教宫观。康熙年间，道教隆道宫改成佛教的酌泉寺。与众不同的是，酌泉寺虽然由和尚主持，道宫改为佛寺，重新修缮了“三佛爷大殿”、“天王殿”、“韦陀殿”、“地藏殿”等佛教殿堂，大肆举办佛事活动，但是仍保留了原有的道教殿宇和神祗，如“娘娘殿”、“文昌帝君殿”、“真武大帝殿”、“药师殿”、“财神殿”、“关圣殿”、“二郎庙”、“龙王殿”、“山神土地殿”等，照旧供奉原来的道教神祗，道教活动照常进行。佛、道和平共处，各行其事，各供其神。不像有的地方，和尚占有道宫后，不仅赶走道士，而且把原有的道教建筑、神祗彻底清除，妹妹接住我的话说：小时候，我常听妈妈说，神头娘娘殿的“云霄娘娘”、“琼霄娘娘”、“碧霄娘娘”。特别灵验，谁家的媳妇不生男孩，谁家的孩子久病不愈，只要到神头给三位娘娘献束花儿，磕几个响头，就能连生贵子，治好疾病。沟子大姨的儿媳狗小嫂，给三位娘娘送了花儿，接连生了三个男孩。力男接着说：我爸爸说：他读中学时，常常呼朋唤友，到神头游玩，除了欣赏酌泉春水的美景，和朋友们在一块吟诗作文，更多的是去“文昌帝君殿”顶礼膜拜，祈求文星高照，能考好成绩，上好学校，毕业后能有好工作。爸爸还说，文昌帝君就是天上的文曲星，是掌管人间功名利禄和一个地方文运的神仙。所以，上至京城，下至全国各地的小县城，都建有几座文昌宫，诚心诚意地供奉文曲星文昌帝君。 力男说到酌泉春水，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说：酌泉水在寺下山根底汇聚成几个大水池，一个叫莲花池，一个叫栲栳池，一个叫圣母池，池内长着荷花等，池水清澈见底，美如碧玉，游鱼历历可数。池中有石桥通南北，桥心有亭，桥南北有石坊。亭东匾上是付山题写的“清风徐来”。酌泉寺对面，在莲花、神母等池塘北面，建有一座古戏台，赶庙会时在台上唱戏酬神。酌泉寺山门东的山坡上，依山势，临池塘，用砖石建了七级“观戏台”，俗称“七层坡”。坡上，有一个小亭，叫“扪参亭”。亭旁山石上，刻宋代大画家米芾所书“第一山”。我笑着回忆说：建国初，就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跟随姨妈多次到神头赶会，坐在“七层坡”观戏台的台阶上，一边吃冰糖葫芦，一边看友儿旦、海海旦等演唱的太谷秧歌《游神头》，至今难以忘怀。

七层坡观戏台

永儿无限惋惜地说：可惜上世纪七十年代，县里办化肥厂，急需砖石和木料，把酌泉寺拆了。停了停，又说：“753厂”用水过度，把酌泉水抽干了，这几年才逐渐有了点水，但比过去少多了。我说：县里修化肥厂，是为了让全县农田增产，对全县人民有好处，拆毁酌泉寺可惜，但人民群众不会责怪。如酌泉寺三佛爷有灵，也不会责怪。至于“753厂”用水多，把酌泉水抽干，是为发展我国的军事工业，事关国家和人民安全，我想人民大众也能理解。
力男有点不理解，问：为什么你对拆毁酌泉寺，抽干酌泉水都能理解，独对兴建龟龄山庄耿耿于怀？我说：拆酌泉寺，用砖石木料建化肥厂，是为全县人民多打粮，是为民；753厂抽酌泉水，发展军事工业，维护国防安全，是为国。为国为民，当然应该理解。再说，酌泉寺遗址还在，只要有机会，遇到像重建龙泉宫那样的道人，像重建福缘寺那样的开明企业家，一定能重新修建，可能比以前还修建的好。“龟龄山庄”就不同了，“山庄”是干什么的？顾名思义，是“高级宾馆”和“私人会所”的别名，是接待少数领导和商界朋友的场所，是为少数人服务。如果在遗址上修建山西中药厂厂房，生产的药品治病救人，惠普天下，我绝对没意见！再说，龟龄集是山西中药厂的代表产品，山庄以“龟龄”命名，显然是暗示山庄是山西中药厂所有。把全县人民共有的酌泉寺遗址，让一个企业单位占有，我当然不赞同啦！力男说：叔，别气坏了自己，咱们再多方了解一下，也许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点点头，再不说话。

回到太原，我给“老家太谷”群主起床吼国歌发了一个微信，向他了解修建龟龄山庄的有关情况，他给我传来杨巨奎先生2010年在酌泉寺前树立的六块《龟龄山庄碑记》大石碑照片，碑上的文字清晰可读。碑记（一）比较详细地介绍了“酌泉寺史考”，说明1992年，由杨巨奎先生发起，经太谷人民政府和晋中地区文物管理部门批准，由山西中药厂牵头，组成兴建龟龄山庄促进会，吸收社会募捐重建，至2009年，第一期工程完工，“现名龟龄山庄酌泉寺”。碑记（四.壹）（四.贰），说明兴建龟龄山庄酌泉寺，是“慈善工程”，并且详细介绍了社会各界、各行各业数百个捐献钱物的单位和个人。碑记（三），具体详细地记载了兴建龟龄山庄酌泉寺第一期工程项目：壹：修复工程三项：（1）二郎庙重新购置了木雕神像；（2）四龙喷水池重新修建了石雕龙头和大理石栏杆；（3）新建了四明亭（凤泄亭）及长廊，设置了大理石护栏；贰：重建工程十二项：（1）用大理石重新雕制了三佛爷头像，修复了三佛爷的佛身，新盖了三佛爷大殿；（2）重新修盖了娘娘殿和东西配殿、东西耳房，雕刻了三位娘娘的神像；（3）新盖了财神殿，泥塑了财神像和蜉蚍瘟神像；（4）新盖了龙王殿，重塑了龙王神像；（5）新盖了真武大帝殿，塑了大帝神像；（6）新盖了文昌帝君大殿，购置了陶瓷文圣孔子及二弟子像；（7）新盖了武圣大帝殿，购置了陶瓷关公像；（8）新盖了两层大戏台；（9）修复了酌泉井；（10）新建了酌泉寺山门门楼；（11）新建了大理石护栏的七层坡观戏台；（12）新盖了金星、土地、山神殿，购置了钢胶塑像；叁：新建工程二十三项：主要是新盖了四大天王殿、韦陀殿、地藏王殿、药师殿，殿内都雕塑了神像等等。而龟龄山庄，却只建了一座山门楼和东西耳房。

六块《龟龄山庄碑记》大石碑

我刚把六块《龟龄山庄碑记》的内容做了简要介绍，力男就插话说：文昌帝君是天上的文曲星，不是孔老夫子，面前站的不是孔子的两个弟子，是天聋、地哑二位侍童。又说，文昌帝君掌管地方文运和文人学子的功名利禄，为了防止二位侍童泄露天机，所以一个侍童是聋子，听不见，另一个是哑子，不能说话。力男又说：把孔老夫子当作文昌帝君供奉，真不应该。我对力男说：美中不足，相信有关部门一定会纠正。永儿说：咱们太谷城内小南街东口，东城墙的城墙下，也建有一座文昌宫，内供文昌帝君，现在已移建到太谷二中校院里了。力男接着说：文昌宫后东城墙上，原来有一座奎星阁，奎星和文曲星是不是同一个神？我说：不是，两星虽然都主管文运，但文曲星是由六颗星星组成，在上；奎星由十六颗星星组成，位于文曲星之下。魁，有“首”和“第一”的含义，所以奎星又称“魁星”。永儿问：两位主管文运的神，一定都是儒儒雅雅的老先生吧？我说：这两位神的尊容截然不同。文曲星，就是文昌帝君，和孔夫子的形象相似，是一位儒儒雅雅，文质彬彬的老者，身穿帝王之服，头戴帝王之冠，端端正正地坐在神坛上；魁星则像一个魔鬼，赤发、青面、獠牙，赤身露体，只在腰间围一圈树叶组成的围裙，赤脚单腿站在鳌背上，另一条腿腾空伸在背后。右手执笔，举过头顶；左手拿斗，舞至右腹。所以，古人中了头名状元，叫独占鳌头。永儿说，可惜奎星阁被阎锡山的部队拆毁了。
沉静了一会儿以后，力男笑着问我：叔，你还对兴建龟龄山庄有意见吗？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杨老先生亲自倡导，亲自牵头，精心策划，用八九年时间，初步把酌泉寺修复，而龟龄山庄却只修了一座大门，老先生用心良苦，让人敬佩！试想，当时如果不以兴建龟龄山庄作幌子，直接倡导重修酌泉寺，可能很多个人和单位，会担心被扣上搞封建迷信活动的帽子，而不敢参与。我错怪杨巨奎老先生了！停了一会，又对力男说：那天不去龟龄山庄酌泉寺，真有点后悔。

文中照片均来自《老家太谷》 王作秀 202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