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四季

亦农

<p class="ql-block">父亲的四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天的泥土,裹紧带梦的种子。雨如约而至,清洗天空,感化种壳的坚硬。坚硬的内心都是柔软,柔弱胜刚强,这个秘密,大概只有阳光、雨水和泥土知道。而他们所共有的那个梦,只能交给时间。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在时光中穿梭,在阳光里长大。父亲从不说苦,为儿遮风挡雨。大地沉默不语,大地只知付出。这,大概是我一直不懂父亲的缘由。</p> <p class="ql-block">烈日当空,大地一派愁苦,北方的夏,一切活着的生命都在热浪中浮沉。根脚浅的,等不到下一场雨来;耐性强的,耷拉下叶子把苦难熬煎;出身好的,自有充足的水肥滋润出傲娇容颜。但终归,都是向死而生。植物的生死,冥冥之中对应了人的命运。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这是唐诗的语言,而父亲总说,人是黑头虫,该吃的苦都要吃尽。何其通透!村里人都说父亲一身好苦,我后来才懂,那是隐忍,也是无奈,那是服从,也是抗争,那是担当,更是大爱。</p> <p class="ql-block">我曾感慨一粒玉米的旅行——八月十五,别人过节的喜乐中,父亲带着一家人钻进蚊虫叮咬闷热无比青纱帐,收获沉重的收获。一穗穗玉米连着皮从玉米秆上被掰下来扔在地里——一个个拾进蛇皮袋子——一袋袋抱到三轮车上——一股脑儿倒在家门口的巷道中——一个一个剥了皮绑成四个六个一串儿——一串串提回家在屋檐下的柱子上搭起金灿灿的玉米柱——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天又被卸下来,再一穗穗拿铁锥划开,用手指头剥成玉米粒儿,晒出一地金黄。地长五谷,饱蘸苦咸的汗水。月到中秋,清亮如水,见了风,汗水也让人打颤,泪在心里直流。</p> <p class="ql-block">寒冬腊月,父亲用大铁锅把玉米淘洗。井口冒着白气,牛也喷着白气,人和牛一圈一圈,在碾子上磨出玉米面和玉米糁儿。搅团调上蒜辣子,玉米糁儿要煮红苕,萝卜白菜腌了一大缸,那是人老几辈的吃法,是温暖的家的味道。都说秋收冬藏,可哪里藏得住?又藏得住什么?劳碌一生,人吃的只是收成里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儿,更多的是喂了家里的猪,牛,鸡,狗。这些吃饱了长肉的生灵,命,被人拿来换了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人在四季里悲喜,在生死中穿越,又拿了自己的命,在和谁交换着什么呢?</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常在故乡的旷野里游荡,越发清晰地以为,我们终其一生的劳碌,不过是要在自己的心上,描摹大地的模样。一生悲喜,抛开奔涌的血脉之河,沉默的隐忍之山,多是大地的褶皱里,抖落的隐秘诗行。所以命运,请不要嘲笑我,我用一生的劳碌,无非是想把阳光收藏在心里。哪怕一无所有,也不会阴暗潮湿。脚下的土地,从来不嘲笑我。它们小心地拥抱着我逝去的先祖,让松柏和茅草给我指引方向。大地也时刻等着我的归去,我望着那断流的河流,不知该怎么渡过。泥泞,乱石,荒芜早已掩盖曾有的生命之河。还有谁在季节的裙裾面前,放声歌唱?</p> <p class="ql-block">在一个寂静的清晨,我听见算黄算割急切的呼唤,在一个落霜的月夜,我听见大雁南飞的告别。这么多年了,它们的后代还在继续着先祖的歌唱和飞翔,小小的身躯,在岁月的章节里,准确地注入逗号,句号。省略号……而季节,却从未为谁停顿哪怕一分一秒。雪花覆盖大地的时候,没有什么能够抵挡,那是一场天地的拥抱,短暂的清零。同时,它又孕育着希望。万物在时空中相遇,又离别,终归落得白茫茫一片,很是干净。冰天雪地里,生命卑微如麻雀,跳闹着抢啄那一口吃食,高兴得像要过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亦农</p><p class="ql-block">图/宁老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