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亭台烟雨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流传千载、家喻户晓的古诗，描绘了农民在田里劳作的情景，说明了粮食的来之不易。诗的题目为《悯农》或者《古风》。我不清楚大家熟知的《锄禾》，是作者当时拟的还是读者后来加的，不过选取诗句开头的词语作为题目，倒也贴切。

“锄禾”之“禾”，是谷类植物的统称。而“锄”字，在这里用作动词，是指翻地、松土、除草等相关劳动。具备这一系列功能的传统农具大致有锨、锄和镐。以我的理解，农民是根据挖地深浅的不同，来选取其中的农具的。锨的铁头和木柄在一条线上，形状有点儿像“苍蝇拍”，适合于深挖深翻，其作用主要是翻地，兼顾松土和除草，这种劳动称为“掘地”；“锄”做名词用时，是指一种有如鹅颈般弯曲“脖子”的农具，类似于古代童子或仕女手捧的“如意”，由于进入地面较浅，其作用主要是松土和除草，这种劳动称为“耪地”；镐的头儿和把儿接近直角，好像阿拉伯数字“7”，入地不深不浅，可以做到翻地、松土、除草并重，这种劳动称为“钊地”（“钊”字在字典里没有这条解释，方言中的这个音又没有相应字形，只好借用一下）。

读了这段“‘锄’论”，是不是感觉有些滑稽？我虽然出生在农村，但确实没干过几天农活儿，在我们当地常被轻蔑地唤作“二把刀”（外行）。由我来具体解析专业性很强的“农事”，真有点儿自不量力，恐怕会让人贻笑大方了。种田的“好把式”（行家里手）们看了，没准要气得“背过气去”。

我自幼身形单薄、体质羸弱，又属于好静不好动的性格，因此父母尽量不安排我干重活儿。即使让我跟着哥哥们下地，可能也只是为了平衡一下他们的心理，并不指望我“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

上学前，我都是跟在大人们后面做“尾巴”，不添乱就算帮忙了。上小学后，在学校参加的劳动，无外乎捡麦穗或者为防治钻心虫给玉米苗抓农药；我替家里做的贡献，主要是打猪草和喂猪。

那时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一两头猪。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养大以后卖钱，更重要的是为了积肥，因为猪圈粪是上好的农家肥。俗话说：“人靠饭养,地凭肥壮。”

野菜是猪非常喜欢且能代替粮食的“绿色食品”。生长在沟边儿、河沿儿的马齿苋，被人们赞为“长寿菜”，不仅人可以吃，更是猪的最爱。可是，为了优化庄稼的成长环境，地里的野菜是被消灭的对象；况且光靠马齿苋，也难以满足猪的巨大食量，必须广开“菜”源。

于是，在田野里耕种或者在堤坡上歇凉的人们，便时常看到一个背着硕大的柳条筐、四处搜寻马齿苋、燕子苗、刺儿菜的瘦小身影。

我用短把儿的月牙镰刀将找到的野菜一棵一棵割下来，攒足一筐背回家，在菜墩上剁碎后倒进专用的猪食桶里。母亲把烧开的泔水浇在野菜上，用一个长柄大头儿的铁勺子搅动几下，然后和我一前一后拿木棍抬着送到猪圈旁。

猪食槽是一个打破了的水缸底，村里人叫它“猪颤子”（“颤”字取其音；人们常把没有做完的事儿称为“半颤子”，是否也源于此？不得而知）。猪看见我来喂它，就迫不及待地登上“颤子”，呼扇着两只大耳朵、伸着长嘴巴冲我直哼哼。我先要把它赶开，把“颤子”里的泥水清理干净，再一勺一勺把猪食舀给它。看着猪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搅得野菜在“颤子”里翻江倒海，母亲和我都会心地笑了。

顺便说一下，用泔水喂猪是过去农村的普遍做法。泔水是淘米、洗菜、刷锅洗碗用过的水，拿来喂猪既可以“废物利用”，最大限度地挖掘粮食的潜能，又可以让猪吃的更丰富一些。有人说，“泔水喂猪”会对猪的健康进而对吃猪肉的人的健康产生危害。我不是营养学家，不知道这种危害有多大，只知道那时的猪肉比后来靠所谓“精制饲料”催长的猪的肉，吃起来更有滋味。

在北方，一年里最忙碌的季节当属秋天。进入九月，庄稼逐渐成熟，田野里一片金黄。人们称秋季为“金秋”，既形象又蕴含“收获”之意。

与金色的秋天相对应，还有一个“金色的夏月”，即麦收（农历五月古称夏月，正是麦收时节）。芒种前后，麦子吐穗发黄。湛蓝的天空下，千顷麦田犹如金色的海洋。熏风拂过，一重重麦浪连绵起伏，荡漾开去，波涛滚滚，涌向远方，汪洋瀚海，蔚为壮观，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李健的那首《风吹麦浪》……

但是，我记忆中的麦收可没有歌里唱的那样浪漫。农谚有云：“芒种三天见麦茬。”麦子熟了，就必须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收割、晾晒，颗粒归仓，还要尽量把刚腾出来的农田深翻一遍，用来缓解土壤板结，保持土壤水分，抑制杂草生长，以便为抢种秋季作物做好准备。时间紧，任务重，在农业机械化程度较低的条件下，更需要天天早出晚归，甚至昼夜不停。怪不得有人会说：“三夏麦旬，累死活人！”

而麦收时最累的工作就是割麦子。割麦子要用长把儿的横刃镰刀，这是我印象中唯一分左右手的农具。我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给“左撇子”制作的左手镰，反正我见过的都是用左手没法使的。

麦子长的比较矮，人们弯着腰用左手抓住一大把，或者用左臂揽住一小片，右手挥动镰刀从根部把麦秆割断，只留下齐刷刷的麦茬。提前挑选比较长且韧性好的两把麦子，打结连在一起，作为捆麦子用的“腰（yào）儿”。再把割下来的麦子放上去，拦腰一系扎成捆儿，叫做“麦个子”。捆麦个子可是个技术活儿，既需要力气，还得有速度。刈麦高手捆的麦个子又大又紧，任凭怎么用力往地上摔都不会散。

我在家里时没有割过麦子，倒是参加工作后，跟着单位的几个小伙子，去一位同事家割了两年麦子。

我的手指粗短，又不会用胳膊揽住麦子，一把只能抓几根，而且因为害怕误伤自己，不敢用太锋利的镰刀，所以割得非常吃力，刚割出去几步远，就已经开始腰酸手疼了；我捆出来的麦个子松松垮垮，还没等挪地儿自己就悄悄“松绑”了。往往是割得快的人已经到了终点，我才割了不到三分之一，最后还得靠大家一起来帮忙。

我们用红漆斑驳的小四轮拖拉机，装着满满一车麦个子运到麦场上，然后回同事家吃饭、休息。此时，同事的爱人已经把圆桌支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桌上摆好了切成条的西瓜和大盘的鲜蒜拍黄瓜、糖拌西红柿、五香花生米、油炸兰花豆……旁边的矮桌上则放着红黄相间的西红柿鸡蛋卤、碎玉般青绿的豆角、黄瓜菜码儿，浅褐色的芝麻盐、深酱色的花椒油香气扑鼻，秫秸杆串成的盖帘上晾满了淡黄色的手擀面。

要说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两只水筲里用井拔凉水泡着的瓶装啤酒。别看我只干了一个人三分之一的活儿，不过要论喝酒，我能撂倒这一桌人中的三分之二。当然，这次他们不会像往常一样夸赞我的酒量，弄不好还要在心里咕噜一句：酒囊饭袋！

其实论起干农活儿，我并非真的一无是处，也曾有引以为傲的“拿手绝活儿”，那就是“钊地”，或称“锄禾”。

在畦田里，两只脚一前一后站稳，一只手攥紧镐把儿的中间偏后一点儿，另一只手握住镐把儿末端，迅速将镐举起，举到半空后用最快速度让镐头落下，插进地里。以镐头的重量加上极快的速度，不用费力就能使镐刃揳到相应深度。接着片刻不停，顺势把镐再举起来，这是减小土地对镐面摩擦的关键，越快越省劲儿。随着双手上下飞舞，脚步也跟着往前移动。只要掌握好节奏，钊地的速度上去了，还不会感到很累。我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物理老师在课上讲的“永动机”，如果无需吃饭、睡觉，就可以一直这样钊下去。

我用这个“绝活儿”，曾经“打败”过比我高半头的二哥和年轻时参加过“铁姑娘突击队”的大姨子（我爱人的三姐）。赢了大姨子没啥可炫耀的，因为那时我只有二十几岁，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而她已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了；战胜二哥本来毫无悬念，可是结果却出人意料。

暑假里，我和二哥一起扛着镐下田，分别钻进齐胸高的玉米行间开始钊地。工夫不长，他就被我落在了后面。我便不再抬头，铆足劲儿往前钊，不一会儿就钊到了地的另一头。停下镐，刚要擦汗，却发现二哥早已坐在眼前的田垄上，正悠然自得地喝水呢。他啥时候超过我的？不用问，他肯定又使出了“杀手锏”—— 在累了、不想干了，或者在预计时间内完不成任务的情况下，他就会耍起小聪明，在地的这一头钊进去一段，然后偷偷跑到另一头再钊一段。这样，无论谁在地边经过，都会认为这块地已经钊完了，没准还要称赞几句。胜利的喜悦顿时变成了困惑：真搞不懂了，“技能”和“智慧”到底哪个更重要呢？好在庄稼是不会骗人的。不信，收成上见！

春花秋月，星移斗转，归来已不再少年。

当我又一次踏上花草遍地、杨柳成荫的河堤，远眺这片虽然历尽雨雪风霜，却永远孕育着梦想、播种着希望的广袤田野，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目之所及是一望无垠的青郁郁、绿油油的秧苗，和阡陌经纬中榆槐掩映、宁静安祥的村落，还有天地间翩然展翅的燕雀、花丛中轻飞曼舞的蜂蝶，这些似乎与往昔的记忆并无分别。然而，村庄里层楼叠榭，华宇朱甍，却不见了袅袅炊烟；原野上，高速公路纵横交错，高铁架桥宛若长虹，又分明在提醒我，家乡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望堤的内侧，只见波光粼粼的河水，依然缓缓地流淌在沃野之上，默默地贯越于古今之间，千载横亘，百曲不回，绵延不断地流向太阳升起的天际……

风光旖旎的田园，到处飘散着泥土的芬芳，使人心旷神怡，如醉如痴。我不禁有感而发，即兴吟出一首小诗：

清溪分碧野，云树掩翠堤。

漫步乡间路，故土情难离。

是啊，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她以博大的情怀哺育着千千万万淳朴、善良的燕赵儿女。在这里，人们世世代代辛勤耕耘，繁衍生息；在这里，发生过多少美丽的故事，精彩动人，可歌可泣……

关注农业，就是关注我们的生活；

关心农村，就是关心我们的家园；

关爱农民，就是关爱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