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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对父亲最深的印象有三:一是他嗜酒,一天两顿,下酒菜往往就是一块钱五香花生米或母亲炒个大葱炒鸡蛋,只有父亲三杯酒下肚之后,一家人才得以上桌吃饭。二是大姐十七八岁的时候染了个红指甲,吃饭时父亲看到了,扔了饭碗,追着大姐就要拿刀剁了她手指头,吓坏了我。三是天一黑就插门,不准许任何人出门,哪怕年三十我们也是不守夜的,要早早睡觉。长此以往,厌恶喝酒,恐惧化妆,天黑不出门的习惯我至今都改不了。
父亲是个守旧的人,因为弟弟超生,父亲的工作变成了看大门和鱼塘,很多年工资只有基本生活费,生活极其窘迫。除了上班,父亲下班就帮母亲去地里干活。从不跟我们说话,即便饭桌上围在一起,谁说话多了他也只是一句“吃饭都堵不上你嘴”。所以父亲在我眼里是极其陌生的角色。家里四个孩子都是奶奶带大的,她完完全全代替了父亲母亲,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但是奶奶眼里嘴里却都是父亲的好,比如他从不嫌弃我们三个闺女,比如他好吃好喝从来都是先给奶奶,比如他对母亲从不打骂,比如他一个人养七个人的辛劳。可以说父亲的伟大都是奶奶对我们日夜灌输的,模糊的行为却坚定的信念。
95年奶奶无疾而终,那时候父亲已经退休了。所幸的是我们姐妹三个学习尚自觉,都考上当年不错的学校。父亲在邻居朋友的艳羡中也就开始了他的职业麻将生涯,至今23年。有时候细想起来,对那时候的父亲竟然没有丝毫印象,他的所有好都源于奶奶长年累月的念叨。父亲始终固执的坚持着一些莫名的原则:比如穷死不登姑娘门,因为他有儿。比如绝不跟孩子们直接交流,啥事都是母亲说。再比如无论你给他买啥做啥也绝不说好,除非母亲命令他。更比如年三十闺女不能登门,哪怕我一个人带孩子,也只能初二再回门。过年吃饭女的不准上桌,男人们酒足饭饱撤下去喝茶之后才能上来收拾,吃饭。母亲却又接替奶奶跟我们灌输着他的好:说他脾气好。说他吃饭好坏不挑剔,说他知道我们回来都提前出去买菜买肉了,说姐家孩子来了他抱着孩子玩了,说年前给孩子们买好多花炮等孩子们来啦,诸如此类如此这般细细道来,父亲好像有了些许烟火气。只是后来我也有孩子,偶尔忙不过来需要母亲来帮忙,可是又丢不下不会做饭的父亲,父亲又死活不登闺女门。于是每一次的求助都要妈妈,大姐二姐,我一家子的哭求下他才勉为其难的的来,可是即便是来了,我也要千叮咛万嘱咐孩子不能跟姥爷抢电视,吃饭让姥爷先吃,一定好好哄着他,要不姥姥也会走。不夸张的说每次父亲的登门我都诚惶诚恐,衣食住行莫不以他为主,万般小心的伺候着。因为他一点不顺心也是要拎包走人的,不管闺女给多少钱买多少东西。那时候我总是怀疑,奶奶和妈妈是不是搞错了。孩子再大点,就是全家哭他也不肯来了。还好大姐买断了,有事大姐把孩子放婆婆家,来给我帮忙。父亲在家里的地位一直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我们回家也都是围着母亲转,对他敬而远之。但对父亲赞不绝口的也大有人在,第一个就是忠实粉丝我母亲:她说父亲从结婚没跟他吵过架,红过脸,这在老一辈的婚姻中是极罕见的。其二那就是舅舅们。父亲可能算不上一个好父亲,但他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好姐夫。对舅舅们有求必应,大方的让人难以置信。条件不好的时候舅舅要,那是身上衣服鞋都立马脱下来的。条件好了,舅舅们家里盖房子,娶儿媳妇,等等有借必应,且乐此不疲,哪怕他知道从来都是只借不还。有时候母亲舍不得,说家里这点存款都是孩子们逢年过节给的,可是他在那一声声姐夫的举杯交措中早就忘乎所以。第三个说父亲好的那就是老家的人,他对老家的事异常热情,哪个亲戚家婚丧嫁娶,都逼着我们去或者随礼,否则就会骂我们忘本,眼里没人。父亲嗜茶,我们逢年过节才舍得给他买的极贵的好茶叶,只要老家人一来,他就会都拿出来显摆,让人家挑了拿走。每每还大方的说,多的是,柜子装不下。很多时候我在想,究竟他爱不爱我们,为什么一群亲戚都比我们这些孩子亲。父亲还有一个命根子,那就是我堂哥,那在他眼里比儿子都亲。只要堂哥一句话,那就是要财要命都予取予求的。他说那是他的根,将来老了儿子指不上,侄子会给他添坟,好吧,我家也是有祖坟的人家。父亲喜欢堂哥最通俗的表现就是老家房子给了他。到了改善房,姐姐们不要,我说我要,排号我交钱,堂哥问的时候,父亲直接就许诺给了堂哥,当交钱时我才知道此事,哭着问为什么?父亲说房子给我了不知道姓啥,堂哥要了房子还是姓曹。。。。。。那种心酸委屈半年都没有缓过来,当然缓过来后依然该买啥买啥生病该伺候伺候。但只要有人提房子,眼泪就会止不住掉下来。让人欣慰的是,堂哥真的如父所愿,在母亲去世后,真的比儿子管用,几个小时就把老家各种事宜安排妥当,等我们回到老家,通通到位,一切按照老家风俗,停靠三天,热闹至极,妈妈得以风光大葬,了却心愿。父亲老泪纵横,心满意足。从此看侄子更像看宝贝。高高在上的被奶奶和母亲照顾了大半辈子的父亲80岁了。80年来没做过饭,洗过衣,不侍家务,不会与孩子沟通,父亲的生活成了我们共同的担忧,弟弟决定搬回来和他住,大姐每天来给他做饭,洗衣,二姐一周回去一次,我十天回去一次。或者是想母亲,或者是不适应,父亲学会了一个新技能,那就是骂街,稍微不顺眼就骂,声音之大,内容之脏不堪入耳,最后每每以我该死为结束语。从最开始的惶惶不安,眼泪哗哗到后来置若罔闻,达成了共识的我们就是父亲说啥就是啥,绝不反驳。此风一行,父亲更加肆无忌惮,在一次小侄女要看动画片,他要看电视剧的争执中他居然忽然就给侄女跪下磕头,玩命抽自己嘴巴子,说他错了不该抢电视,在他拿起水果刀要死要活的举措中把生不如死的姿态展现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吓坏了的孙女儿,吓傻了的儿女一下子都哭倒在地,不知所措。父亲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表达着他依然是不容武逆的家长。每天回家做饭的大姐,陪他睡觉的弟弟,由此成了喘气都不敢大声的人。。。。。去年新冠病毒汹涌而来,小区的严格要求,父亲不得不面对一个人睡,要吃饭就得学做饭的现实,父亲不安起来,每每一天几次的各种电话中,父亲偶尔也会说一句,你上班注意点,也会问你吃饭了没?似乎也开始学着跟我们交流。每天教他做各种极简的饭菜,教他用洗衣机,他也能耐心的学习和按指挥操作了,也知道收拾屋子,擦擦窗台了,二姐给他买了几盆花,他每天极耐心的侍弄,我们回去后长的是郁郁葱葱,家里也算是窗明几净,还张罗我们吃饺子。这是母亲走后我们家第一次开怀大笑,从此好日子好像就来了,父亲再也不闹腾了,我们也逐渐跟他亲密起来,每周末父亲还会逐一打电话问回来吃什么他去买,父亲的行为让我们心花怒放,家回的更勤了,东西买的更多了,说话偶尔可以开玩笑了,父亲还说今年肉便宜,冬天让楼下高叔给灌几斤腊肠,今年过年让我们都回家,这真是受宠如惊的邀请。惊喜到想号啕大哭一场。我‘’古董‘’级别的父亲啊!家终于又有了家的样子。愿父亲长命百岁,让我有人可依,有家可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