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询楷书的审美追求

姜玉基

姜玉基

二零二一年四月

　　欧阳询世后1380年来，他的楷书成为中国人竞相学习的范本。一辈又一辈人研究欧体楷书艺术。每个时代都有欧楷大家出现。对欧楷的总结也太多了。我多年来临写欧体楷书字帖，对欧阳询楷书的美学追求有一些体会。现用文字小结一下学习心得。

一，《九成宫醴泉铭》的美学特征

提到欧楷，怎么也绕不开《九成宫醴泉铭》，因为它被公认为欧楷经典。其美学特征是:

1，平稳周正

也许欧阳询是因为奉旨书写《九成宫醴泉铭》，一定是精心准备，精心创作。通篇完成后展现出来的第一个特征就是平稳周正。每一个笔划都遵从严谨的用笔法则，其起笔、行笔、停笔都严格按规矩，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可以被人细心揣摩。因而成为欧楷用笔的典范。

《九成宫醴泉铭》结字方正，平稳周正而不怪异，按欧楷结字要领贯穿始终。出字风格前后基本一致。笔划既不瘦弱阡细也不臃肿肥硕。占格适度，留白相宜。成篇后稳重正大。

2，独树一帜的结字方法

在结字中，《九成宫》除了延用传统的结字构字规律，如对中，对称平衡，平行，等距，网格连续等等方法外，还有自己一套有别于与其他字体的构字方案。主要是: 一，内敛构字，大部分笔划内凹，就像方格中心有引力一样。二，中宫收紧，方格中心的结构不要写松散，方格中心的结构不能写塌陷。中宫收紧另一重要方法就是用对比的手法，在中宫外部作夸张性的延伸和放大，这也是险绝方案之一。三，险绝构字，所谓险绝就是违反常理，笔划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到了另一个方向，结构中出现了反规则的结构。比如，差字的一撇出奇健壮长大。树字竖出头很多，超出常识。成字的戈钩出奇长大。亭字下边竖钩垵埋应和上头点对正，实际上是靠右的。明字应该左小右大，实际上是左右等大。等等。四，构字朴实中庸，既不象颜楷，柳楷那样停笔，钝笔，揉笔，抗肩，钩出，出锋，也不象赵楷那样婉转柔美，行意盎然。而是平淡中坚守法度，守则中不留下刻意，险绝时透着自然。看似拙朴无奇实际特点尽显。清朝有姚孟起临《九成宫醴泉铭》忽视了这一点，一看就知道不是原帖。有了这四点，就将欧楷和其它楷书明确的区分开了。

3，追求变化，力诫雷同

《九成宫》的艺术特征之一就是强烈追求变化。处处张显这个意图和措施。其目的就是要追求生动，防止呆板。怎样追求变化，力诫雷同呢？一，上面讲了欧体的两个特征，实际上是自相矛盾的，即要守正，又要险绝，要平稳周正又要独树一帜，形成了矛盾的两个方面。《九成宫醴泉铭》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这就是他追求变化最主要的方面。其中充满矛盾充满对立，又能和谐一致。对立统一寓美于其中。二，字形变化，《九成宫》中，大部分是正方形构字，根据结构，又一小部则写成了竖长方的字，另有一部分写成了横长方形的字。这些字穿插散布。三，字的大小变化，一般是独体字写小一点笔划粗一点，多笔划字写大一点细一点。四，笔划中，轻重虚实的变化，随处可见。五，笔划中稍微加一点行书意思，有一些字如胜，为，从，无字，直接就是行书字。六，叠字和附近有相同的字相遇时，写出区别。七，对一些字汉字结构进行改变，如亥，璧，跨等字。

4，对《九成宫》的写法要分析应用

《九成宫》这种变化多端的写法，美学动力是在比较中体现美感，在字与字的的互相映衬中表达张力。比较适合字数比较多的场合。如果自己创作中只有几个字，不加研究改变，就直接套用，效果不会好。二是，《九成宫》中变化极为丰富，个别的也有失败的案例。有一个青字，他本意是要把主字和月字中心错开，造成险绝效果，但写了一半发现效果不好，又用月字中间两横偏移去补救。总之运用时不要生搬硬套要加以甄别。

二，欧阳询楷书《化度寺故僧邕禅师舍利塔铭》的艺术特征

《化度寺》与《九成宫》有很多相似之处。可以说是姊妹篇。只是在追求变化和险绝时的强烈性没那么高，而更显平和。《化度寺》的重点放在了欧楷构字特征塑造方面。如在《化度寺》中，极力偿试撇画收敛，阴虚。捺画伸展，阳刚的写法和效果。另一个问题是《化度寺》这部贴子，风蚀残缺非常厉害，很多字丢失，大部分字笔划模糊不清，看到的只是结字特点。一般都要在临写中自己根据对欧楷的理解进行二度创作。可做为脱帖阶段临习篇目。

三，欧阳询《虞恭公温彦博碑》的艺术追求

《虞恭公碑》大部分内容都损毁了，就仅存的这些碎片中也完全可以看到它的艺术追求。这篇书法作品极力追求古朴、厚重、庄严、大气的效果。古朴与厚重相映，沉淀出悠远。庄严与大气结合，展现了威严。在这中间却时而显露出灵动与飞扬。与现代书法人有着不同的审美追求与情趣表达。《虞恭公碑》构字方正，行笔舒展，竖直横达，钝挫果敢，鲜用虚笔，笔向的变化常令人赞叹啧啧。点、折，横，竖的写法上颇有考虑。整个作品写法上有强烈的试探性，因而风格迥异。比《九成宫》又多出一些回味的空间。

四，欧阳询楷书《皇甫君碑》的审美特征

1，硬朗，俊峭，挺拔，干净。力透纸背。是欧阳询《皇甫君碑》的特征。这种艺术追求的达成方法是，一，应用规范的行笔，执行法度很坚决，很完整，二，用纤细骨感的中锋行笔。好象在熟宣上，紧握狼毫，果敢地用中锋写字。这两条很符合早期书法训练人的行为方式，三，写成竖长方形字的比例很高，容易把字写挺而不写塌。四，横划上倾和抗肩意识很強烈。点划以竖点为主。撇捺舒展，折笔抗肩清晰。五，是行笔成全了刻工，还是刻工完善了用笔，写刻相得益彰。

2，明显地看到，我在上面讲《九成宫》时，多种变化方案在《皇甫君碑》中不是很明显很突出。单调的味道很重。因为《皇甫君碑》是欧阳询早期作品。说明它比较适合欧体楷书早期学习者练习。也适合学写《九成宫》时间长了，嫌力道不足时，穿插临习。

五，欧阳询楷书重要的审美追求就是不守旧，不僵化

准确地讲，坚守规则和追求变化是欧阳询书法的两块基石。因为现代书者对坚持规则和执行写法标准理解很透彻了。重点写写第二个问题。

1，以变求美

现代人受现代科技，现代法制，现代管理，现代出版物形象的影响，审美追求中潜含着对形式，对规则，对标准，对完美，对精致，对一致性的祟尚。对确定和固化的东西信任度更高一些。顺应了这种审美追求的作品和书法家也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可是必须指出的是，古代书法家的艺术追求与此有重要区别。欧阳询就是一个代表。他在研究楷书笔法，字法，章法规则的同时也十分强调楷书的活泼，跳跃，变化。力求变异出新的特色和味道。这成了欧阳询楷书的两只翅膀。如前所述，他在同一篇作品里特别注意变化，避免雷同和重复。在本文里例举的欧体不同篇目的作品里，从风格，写法，效果上讲都有很大的变化。似乎变化成了欧体楷书继往开来的主题。

不仅欧阳询是这样，历史上的楷书大家都是这样。元赵孟頫的《胆巴碑》《玄妙观重修三门记》《仇锷墓志铭》等作品风格和效果也是大不一样的，判若两人。唐朝时，诸楷书大家，颜欧柳虞储也是各擎一帜，以不同的写法引领风骚。所以，不同才能知好歹，变化才能求进步。这是楷书进步的历史。

2，创作就是呈现一种满足人心的新景象

一个书者，若三十年前写的东西和当下写的一样一样，所有作品的风格都差不多相似，他这是在重复写字，而不是从事书法。象搞绘画创作一样，当开始一个作品的时候，你选用一个什么色调，刻画一个什么主题，用什么技术手段实现这个目的，都是有一个新想法的。一张书法作品也要象这样，对版式，笔法，字法，章法，风格，精心设计，精心准备，从草稿到完成，一稿一稿，呈现了一种新景象，这才是在搞书法创作。创作成功的标志，就是观看者内心受到了艺术的震撼和启发，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书法家的成功是多次不断上演这个过程。

　　3，欧阳询就是这样一个书法创作者，他不被一种写法固化自己，而是不停地追求新感觉新高度。

我曾经问过自己两个问题，一是，《九成宫》《皇甫君碑》《虞恭公碑》三种风格和写法，哪种才是真正的欧阳询楷体？这仍是被一种现代审美观固化着头脑的问题，认为欧楷是一种标准，是一本字典，是一种一成不变的写法。应该说三篇字都是欧楷，但都不是欧楷的全部。瞎子模象，所有人摸到的总和，共同的基因，才是欧楷。古往今来欧楷大家很多，其作品放在一起却有很大区别，每人摄取的东西不尽一样，就是这个道理。第二个问题是，三篇作品的不同是人为的提前设计，主观故意？还是自然而然的形成？我说，是人为故意。他不被己有的写法禁锢自己，不守旧，不自足，不断探索新方法，出来的作品就会有所变异。在这个长期的探索过程中，到了某个具体时间点，要创作一个作品时，不排除有当时的精神状态，情趣追求，临字养成，书写条件环境等，但肯定对欲写的字进行了预设，对要写的内容一字一句进行了研究。并进行了针对性和适应性临习摩仿和校正训练。烘培了和这种预设相同的思想情绪，才写就的这篇作品。观看书法大家们洋洋洒洒地写字，孰不知事先作了多么艰苦和详尽的准备呀。

　　4，学习欧楷，也是一个不断改变的过程。凡是长期学习临写欧楷的人都会有一个体会，每次临写欧阳询同一个作品，眼里看到的会有变化，心里感受到的也会有变化，临学的侧重点和兴趣点亦会有变化，写得的效果更有变化。时而飞快进步时而原地踏步。也或会出现退步。但始终在起伏上升中。这样就好了。用变化的思维和方法去临写欧楷，就有新收获。从这个意义上讲，对一个欧楷学习者来说，临欧贴是一个永远的作业。

总之，对欧体楷书本身或是学习者，都是在坚守传统中继往，更是在追求变化中进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