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场院的日子（之六）事弄僵了

君中震子

（六）事弄僵了

孟二姐午饭做好后，进屋摆炕桌子和碗筷。

她贴着炕边站着，手中握着筷子，手腕搭在炕桌角上，侧脸看着榛子，很关心地说道。“赖不到外村人，这屯子有几个老娘们可贼了。我看干脆搜，肯定能搜出来。”

没想到，孟姐漫不经心地把这个“搜”字刚说出口。坐在炕稍边的榛子，就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两眼突然放光，身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并莫名其妙地张开双臂要去抱孟姐，但不知怎的又停住了。榛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竟把孟姐吓得怔在那里，半天没反过神儿来。

“我的好二姐，你可是提醒了我！”榛子这带有暧昧的夸奖，让孟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孟姐不知道这无意的一句话，怎么会让榛子这么兴奋。她不敢再直视榛子，低着头微笑着出去了。

其实，场院丢麦子，最容易被上纲上线。什么“政治觉悟不高呀，阶级斗争这根弦绷的不紧呀，工作严重失职不负责任呀。”等等。榛子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闷闷不乐。你想想，摊上这事他能不上火吗。

榛子怎么也没有想到去搜，被孟姐突然这么一提醒，让他一下子从一上午的困惑中清醒。就如同他那自诩智慧的大脑，在萎缩枯死中奇迹般突然复活了。

若非要等公安来查，查出来或查不出来，看场院的责任是甩不掉的。可如果自己先把丢的麦子追回来，不就基本没责任吗？

这样想的话，你说他眼珠子能不亮吗？

但冷静下来，榛子心里也清楚：全村要是搜的话，不但是绝招；更是令人难堪招人骂的损招 。

在那个年代谁也不会认为，搜是多么的野蛮任性胡来，会经常有人用。

榛子想现在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你既不能在外边挖坑，把麦子埋起来；又来不及把麦子磨成面。所以弄到家里，你也没地方藏。如果真是本村人干的话，那不一搜一个准儿。

谁去搜呢？不能他一个人去挨家搜吧。更不能告诉队干部，他们要是知道了，可能就搜不成了。那怎么办？他想到了知青伙伴。

前段日子，因为知青人少了，队里就把知青点撤了，剩下这几个人都搬到队部隔壁住了。吃饭统一在队部食堂，大家那是相当愿意。不但可以吃到孟姐亲手做的饭；还可以经常近距离接触到孟姐，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

“来，孟姐。我来倒！”榛子听到厨房里小卢在和孟姐说话，接着是提水桶倒水的声音。

榛子知道，那是孟姐挑水被小卢赶上了，抢着帮孟姐往水缸倒水呢。



其实刘雷是先小卢一步回来的，在院里正好碰到孟姐小心翼翼地挑着水。只见她肩上的扁担弯弯的，两头各坠一个大水桶，桶里的水溅到地面上，迅速就结了冰。她脚穿一双手制的布棉鞋，在略有些冰水的地面上，每行走一步，都好像鞋底抹了胶一样，粘着地面“嘎吱、嘎吱”的响。远远望过去，那姿势一步三扭的，显得尤其纯朴迷人。

刘雷赶紧上去要接过孟姐肩上担子，孟姐一手扶着扁担一手表示拒绝，坚持自己挑了回来。到门口刘雷赶紧去给开门，这时小卢也赶巧回来了，顺势跟进屋里来。当刘雷关门的时候，倒水的殷勤就被小卢抢去了。

王老蔫儿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二胖子李才回家了。他们四个知青围着小炕桌吃着饭，小卢还是牢骚满腹，释放着负面垃圾。榛子从来不和他们聊这些怨天尤人的话题，彼此间也都习惯了，大家并不在意。

榛子把丢麦子情况，向大伙儿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我码脚印追寻，最后是奔咱村来了。分析看，咱村昨天才扬的麦子，外村人肯定不知道，所以咱村人嫌疑最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在咱村挨家搜。你们看如何？”

大家一听说挨家搜，竟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其实大家也是无计可施，看榛子这么火急火燎的，那就搜吧。什么事，简单就好。

在现实生活中，你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许多问题有时往往就是因为想得简单，结果还就成功了。而有时你想得过于复杂，反而却适得其反。

榛子一看大家没有反对，又给大家打气说：“如果是咱村人干的事，就一定能搜出来。你们想，现在冰天雪地的，在外边根本没有地方藏。另外，现在谁家都不应该有新麦子，有的话就可疑。所以咱们肯定能搜出来。”

大家已经完全赞同榛子的想法，觉得非常有道理。

榛子说：“我和小卢负责搜仓房、柴堆、被垛、柜内外。王建负责菜窖，刘雷负责柴垛、屋顶，院子水缸、鸡窝什么的。每个人都要过细，到屋我先和家主人解释，全村一户不落。”  

全村一共不到百户人家，四个土街道共五趟房子，挨家搜也不麻烦。

他们毫无顾忌说干就干，这小偷竟敢肆无忌惮到场院偷公家麦子，那他们全村搜就是正义行动。

王虎主任也不知道报案了没有？报案的话也不知道公安啥时候来？榛子也不管那么多了，先搜出来再说。

“榛哥，咱们先搜谁家？”小卢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可不是咋地，先搜谁家的呢？当然早搜到最好。

榛子想了想，村西北离场院最近，而小六子和小马倌家都住在西边后趟房。榛子想了想说：“就从西边后趟房开始搜！”  



后趟房西边第一家是二柱子家，二柱子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家里人口多。家里家外，都是二柱媳妇王翠花说了算。

二柱子家，房前是一个大院子，围墙不高用纯土打造。院门用破木条子钉就，半虚半掩着。院子不是很干净，一冬的积雪也不清理，只扫出几条小道，有的地方积雪已经被踩硬成冰。榛子他们径直走进院来，院内没有狗，只有几只母鸡见有人来，也不是很惊慌，慢慢走开去。

他们来到房前也不敲门，推开房门就进了屋，一股冷风也跟着带进屋来。走在最后的王老蔫儿赶紧挤进屋里，转身快速把门关好。

倔公公王三弦，胖胖的正蹲在外屋地，给自行车补胎。自行车倒着立在那里，满地破烂东西。只见王三弦弄得满手满脸黑一道白一道儿的，婆婆不知道干啥去了。

王三弦见几个小青年，一个个穿得厚厚的，带着凉气挤了进来。他很是意外，用一双吃惊的眼神，盯着他们也不搭话。片刻，倔公公站起来，转身就冲屋里喊了一声。“翠花，榛子他们来了！”喊完又蹲下，继续修他的破自行车。

榛子他们略停了停，也没去搭理王三弦，越过地上的破烂找空地走过来。那刘雷手不老实，顺手还转了一下那自行车的前轮。三弦不是好眼看了一下刘雷，并用力拽了一下自行车。榛子他们几步向前就推开了里屋门。

二柱媳妇王翠花，正盘着腿坐在炕上奶孩子，二柱子上工去了。

王翠花听到公公的喊声，快速停止了奶孩子，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整理，榛子他们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王翠花看他们突然来访，异常慌乱。忙抬起身子，把怀里还在不停哭闹的孩子，放到吊着的悠车里。棉衣扣子也没来得及扣，半敞着胸被榛子他们几个小青年看个稀里哗啦。

孩子还在哭闹，王翠花慌乱地把悠车里的孩子盖好，然后用手轻轻推了一下悠车。悠车就来回缓缓的摆了起来，孩子这才安静下来。

二柱子家，因为孩子小，屋地中的火炉子，烧得很热。榛子他们就赶紧走到地中，一个个像树桩似地围在炉筒子周围，借机烤火转移自己贪婪的色眼。

那小卢眼睛竟一直盯着人家王翠花胸前不放。身边刘雷用肩膀使劲儿撞他一下“小心，眼珠子掉炉里烧化了！”小卢瞪圆眼睛使劲儿翻了一下刘雷。



王翠花把孩子放进悠车里，悠车一悠孩子就不哭了，估计孩子在里边一定很舒服。这悠车就是早期东北有名的民俗“四大怪”之一，“养个孩子吊起来。”

其实就是把小孩放到一个用绳子吊起来的小车里，可以来回悠，都管它叫悠车。

东北最早的“悠车”多是用兽皮弄成吊袋，两端用绳拴挂在林中大树上。逐渐改成用桦树皮或薄木板做成摇篮状，就是所谓的“悠车子”。

这习俗其实来源于东北的满族。狩猎生活的时代，总有毒蛇野兽，婴儿不好带。把孩子放在地上不安全，放在炕上又怕受热生病，便想出“吊起来”的办法。

孩子放进悠车有许多好处：大人可以腾出手做家务；孩子在悠车里还安全；悠车缓缓摇动还催眠；如果在车帮上盖好薄布，还避免了孩被蚊虫叮咬。后来汉族人也很快接受了这种习俗。

估计现在五十岁以上的东北人，大多都有被吊悠的历史。

王翠花见孩子安静了，这才腾出手来，免好衣襟。脸红红的堆着笑，用眼睛瞄着榛子和其他几位。一看不外是他们四个小青年，并没有队里的干部，就不那么紧张了。

她主动搭话问道：“榛子，场院的麦子找到了？” 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系着胸前衣服扣子。

 “还没有找到呢，这不是我们准备全村挨家翻。”榛子故意把搜说成翻，好像很平常似的。自己毫不拘束，靠炕边拽过一把凳子坐了下来。  

“什么！翻？呵！俺看你这是不要命了，亏你们想的出，哪个能叫你们翻！”王翠花一听说翻，态度突然大变。一边说一边还抬高了嗓门，显得很正义的样子。 

 “谁敢不叫翻，谁家就是偷了麦子！”榛子一看这架势，也来了脾气，斩钉折铁地顶了王翠花一句。没想到这句话把王翠花顶翻了。

 “你们知青太霸道了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还随便诬赖人。翻俺家俺就不让！看你们能把俺怎么样！”王翠花不但急了，就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

榛子他们事先谁也没有料到，开始搜第一家就整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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