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无奈》

董建善

我知道说这个话题没意思，也很残酷，但总觉得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客官看或不看我也顾不得了。

  

昨天又是一个伤感的日子。我的好朋友丽娟来微信说“我母亲在本月14日晚七点去世，因为目前疫情不麻烦大家，就简单把丧事办了”。新冠疫情把人与人的距离都隔远了，亲情也疏远了，逝者的路原应有至亲好友来相送，如今也只能无奈的孤零零的归去，真是亏欠他们了。我也无奈，只能在微信上打了一些钱（这在以前可是要有整有零的封个白包，写上悼词送到丧家手里的），请丽娟帮我多买些纸钱，烧化给老人家。

  

丽娟是我一个极好的朋友，是我农场里的师傅，至今已有40多年的情谊了，她的父母对我也像亲小辈一样呵护（我专门写过她父亲渭川阿爸的纪念文章），这两代人的交情也是有缘份很难得的。

  

丽娟的母亲我叫她姆妈，退休前是诸暨越剧团的演员，现在上海越剧院副院长钱惠丽就是诸暨越剧团出来的，姆妈也是她的辅导老师之一。丽娟给我看过姆妈年轻的剧照，花旦，大气端庄的形象。1984年我从农场顶替回上海的时候，姆妈已经退休了，我看到她觉得真和其他老年女性不一样，也许是做过演员的女性不大显老吧。她那时也已经融化到了家庭主妇的角色，每天烧菜煮饭，洗衣涤被，但我看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些艺术化的，踏着舞台的碎步来来去去轻盈的就像一阵风，一双眼神也灵活的很。

  

因为我也喜欢越剧，所以她和我很聊得来。大约79年的时候，她还没退休，一次她们剧团到杭州绍兴巡演钱惠丽主角的《碧玉簪》，她让阿爸写信给我，我就休假跟着去了，开开心心看了7天大戏。就这样我成了她家常客，每次去她就做了拿手的绍兴菜，像“霉干菜烧肉、酱油河虾、油闷笋”等等，我就和阿爸两人喝酒，这一喝就是30几年。

  

2011年的时候，阿爸先逝了，姆妈霎时苍老了许多，但她心态还好，为了不烦劳子女硬是要去养老院，丽娟她们百劝无果，就给她找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养老院，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精神很好，说是每天给老人们唱越剧，很开心。

  

然而她终究是渐渐的老了，特别是2019年底新冠疫情爆发以后，衰老的尤其快。丽娟说养老院常常封闭，子女不能探望，姆妈又不会弄手机，一连几个月不能看到子女就很失落，其他的老人们也一样，没了兴趣听越剧，姆妈就很憋闷。心情不好病就找上门来，先是腹部生了一个疔，渐渐的扩散开来，疫情期间看病也难，就由养老院里的医生应付着，及至发的厉害了，大医院的医生说这么大年纪开刀也危险的，于是只能听天由命的拖着。

  

2021年8月初，丽娟和我说“姆妈已是每况愈下了，三个多月每天只吃一杯酸奶，另外吃点西瓜汁，其它主食都不要吃，这种情况也有好长时间，啥都不知道”，她还说“姆妈大约在等一个好日子才走”。

  

当时我并不知道姆妈在等一个什么好日子，只在心里想这等待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呢？或许很痛苦，因为在受着病痛的折磨；或许很快乐，因为在心里有一种期盼。后来才知道，冥冥中就是有这样的神奇，姆妈是8月14日晚上7时许离世的，8月14日是中国阴历的“七夕节”，姆妈和阿爸在这一天的晚上从鹊桥的两头走到一起，就永远也不分开了，这真是一场凄婉的美丽。

  

然而这美丽背后是付出了多少惨痛的代价呢？丽娟后来告诉我，疫情期间子女只能每周去探望一次，其他时候就只能由护工代劳了，然而护工似乎也很难，不知是因为老人多还是工资低还是能力差的原因，脚上穿的袜一周也不换，可见脚也是不会洗的；手一直攥着，手心里便是很多污垢，还有其他的许多，说也无益，子女们只能自己默默的清理。还有其他因老人卧床以后陡生出来的莫名费用，怎么办呢，也只能承受。最奇葩的是姆妈走后的结算账单中有1000元的费用，说那一晚“睡”是不收费的，“停”要收费的，就像是替那个“王”抢收了上路费。

  

可见有时候人真的很无奈，你要承受自己管理不了自己的时候外界强加在你身上的所有不适，你原本已经很痛苦，还要给你更痛苦，这可能就是人的“无奈”。

  

这世界人其实是可以避开那个“无奈”，因为所有的“无奈”都是人自己造成的，人一方面给别人制造着“无奈”，最终自己也要去承受着这“无奈”。

“无奈”终究是不快乐的，于是，我再用这样一个烂熟的道理来提醒自己：我们千方百计的寻求快乐，用一千个一万个快乐来抵消那个不快乐。

           2021年8月20日作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