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一次回到老家，我都要伫立在门前，门前那两棵柿子树前呆一会儿。我先是抚摸抚摸那粗糙如鳄鱼背的树杆，然后抬头凝望，凝望着枝头上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只金色的果实……</p><p class="ql-block"> 邻居们不止一次地劝我：“留着没有用，砍了吧。”邻居们说的没有错，很多年吃不到柿子不说，且占着一大块地方，的确是没有什么用了，但是，我却舍不得，舍不得砍了它们。</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确切的说，在这个世界上，父亲母亲留给我的家当什么都没有了，唯独就剩下这两棵柿子树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 有这两棵树的时候，我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父亲先是栽了几棵软枣树，待其有小胳膊粗的时候，父亲请来了邻居家的德运叔给嫁接成了现在的柿子树。德运叔来了，先是在枝干上刻下一小片树皮来，将预先准备好的柿子树的“衍子”（芽孢）贴上，然后用椴皮包扎好……德运叔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和父亲就站在旁边。</p><p class="ql-block"> 柿子树终于长大，开始结柿子了。每年过了八月十五，柿子就开始变红，就开始能吃了。放学回来，母亲打发我和哥哥去摘柿子，哥哥拿着夹干在摘，我在一边捡拾。到了晚上，母亲烧一锅热水，然后将柿子泡进热水里，只一个晚上，就能吃了。一年又一年，这种过程重复了再重复，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一直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先是母亲不在了，时隔四年，父亲也走了，我突然觉得父亲母亲留下的所有东西都那么珍贵，都那么有意义，都那么让我舍不得丢弃。</p><p class="ql-block"> 父亲母亲留下的很多东西，虽然看起来是没有什么用了，但我从那些东西里能够感受到父亲母亲的存在，我能从那些东西里找到昔日里父亲母亲的点点滴滴。</p><p class="ql-block"> 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老家也不例外，今天我所看到的老家已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个老家了。父亲手里把老房子拆了，盖了三间楼板房，盖完房子，父亲对我说：“这下好了，到我娃手里就不用再盖房了……”父亲母亲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我会把他们留给我的一切都弃之不要了。父亲请人干了一个多月建起来的房子，挖掘机只一会功夫就变成垃圾被拉走了，包括父亲栽的那些树，置办的那些家具。</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败家？</p><p class="ql-block"> 新建的房子固然比旧房子要好很多，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里边空荡荡的，缺少了点什么。也不知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怀念起老房子来了，那老房子虽老，但它有故事，像一本书，一本记录父亲母亲人生的一本书。</p><p class="ql-block"> 那个吃饭的小方桌至少已经有五十多年了，那一年父亲将门前的一棵中槐砍了，解成板子，然后请来了前王的木工“川哥”做的它。自从有了这个小方桌，我们兄弟姐妹吃饭的时候就喜欢趴在这个小方桌上；自从有了这个小方桌，我们兄弟姐妹写作业的时候就喜欢趴在这个小方桌上……</p><p class="ql-block"> 那块梨木案板，在没有我的时候就有了。母亲每天每天，都要系着围裙，在这块案板前忙碌，擀面条、蒸馍、做菜……几十年过去了，那案板上，经常用刀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坑了 ……</p><p class="ql-block"> 那个纺车，据说是母亲出嫁的时候，外婆送给母亲的。很多个晚上，母亲就坐在这个纺车前，在煤油灯锈红的光里，纺线要到深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里，哪怕只是一个铁钉或者一根棍子，都记录着父亲母亲许许多多的，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我毁了这一切，就好像毁了属于父亲母亲的那本书，毁了这个家族的一段历史。于是，我在建这座新房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既有一种了却心愿的欣慰，又有一种丢失了的负罪感。</p><p class="ql-block"> 老房子里的一切，随着被拆的那一刻，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了，那一切的一切，永远地留在了记忆里。</p><p class="ql-block"> 门前的这两棵柿子树，是我今天能够看到的，唯一的，完全是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每当我站在它们面前的时候，我就会想到我的父亲母亲，几十年前的所有画面就会像过电影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在我的眼前……</p><p class="ql-block"> 它们活着，我觉得我的父亲母亲就还活着。眼下，再有半个多月，就又到了八月十五，母亲好像在对我说：“再过一些日子，我娃就能吃柿子了。”父亲好像在说：“今年雨水多，柿子结的特别多，特别多……”</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