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耘园文学作品《茶叙》

清风竹影

茶 叙

管 耘 园

昨天在蒋元先生老宅的茶叙，不过半天，就六个志趣相近的朋友随便聊聊学友同窗的一些旧时趣事，但我总是止不住地在想，它一定会留下幽远的回味。

时下饮茶，已渐成时髦。而且常以福建闽南一带的“功夫茶”为主，这是要有一套工具的。

主人照例要按规矩，烧一壶开水，用紫沙壶泡一壶红茶。讲究一点的，会用“金骏眉、大红袍、正山小种”之类的茶叶，“头开”不饮，通常经漏斗倒入玻璃器皿，复浇壶外面，之后再将开水倒入壶中，然后像洒酒一样，倒在各人面前的、和小酒杯大小相仿的杯中，先观其色、闻其香、再徐徐饮之，品其甘醇，虽可咂嘴，但不可粗鲁。一杯饮尽，似为一巡，再继之。现在一些“雅士”， 一些发了财或正在忙着发财的，以及准备发财的，同时又想沾点“雅气”的人，又时兴煞有介事地请一、二美女弹琴助兴，琴桌的旁边常常焚一柱香，足见主人的盛情。我也有类似这样的一、二位朋友。不过如此饮茶，“仪式感”十足，反而不很自在，无话可谈时，甚至会有“坐如针毡”的感觉。

我们昨天的茶叙，与之截然不同。

蒋元先生的老宅是非常考究的徽派建筑，分有三个庭院。虽说不是处处雕樑画栋，也是足够的精制，可以看出从前的气派。蒋先生令堂大人仙逝之后，已无人久住，只有花木盆栽迎和着四季的雨雪风霜长在那里，更使老宅增加了一层苍桑、沉静的意境。

我们围坐在亭子间的圆桌旁，热心的女士们带来了水果零食，蒋先生用玻璃杯为每人泡上一杯龙井，随着热气升腾，清香可闻，沁人心脾。大家无拘无束，沐着微风，谈天说地。年初病疫，彼此隔断已近半年，因此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女士中，以志荣谈锋最健，所及多为熟人轶事，她说得很生动，大家听得也很入神，以至原先国良的口琴独奏只得日后再择机“登台”。我呢，原先想一个人到院子里转转、坐坐，也因此而足不再移了。令人想不到的是，小萍同学特地带来无锡最有名的小笼汤包，咪咪又赶去买来南通传统名点“京江齐儿”，真是“锦上添花”。而这些並没有冲淡品茗话旧的主题，大家听着趣闻，不时呷一口清茗、辅以果品，实在是惬意极了。只是“苦”了蒋先生为大家加茶。一杯过后，龙井的清气沁入全身，令人心旷神怡。大家好像顿时年轻了许多，无忧无虑，笑语盈室，这样的氛围实在是久违了。

几“开”之后，茶的清香慢慢淡下来，而它在体内的“功效”却在“扩增”，思维活跃而不浮躁。

我从前的想法又一次得到验证，即：人世间一切的美好，一定要源于自然。刻意为之之事，总会使人感到不自在。尚使现在，有一幢别墅，金壁辉煌，里面达官贵人、高朋满座、弦歌笙簧、高谈阔论，你也在受邀之别，面对主人的盛情，面对名茶名点，你感到的，恐怕还是“不自在”。

世间的事常常是这样：我们喜欢的，别人可能不以为然；别人喜欢的，我们也可能不以为然，这都无妨。

品茗的历史源远流长。尤其在文人逸士中延绵不衰。其实质，不在物质而在于内心，在于境界。

近人中，胡适、林语堂、徐志摩、梁实秋等都有专门饮茶的记文，其中，以周作人先生的文章《喝茶》最具代表性，最为著名：

“喝茶以綠茶为正宗”，又以为“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俱，与二三人同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可抵十年尘梦……”真是说出了喝茶的最高境界。

而我们的“饮茶”，也几乎完全具备了上述条件。现在到哪里去寻觅庭院深深、瓦屋纸窗？到哪里去交结三、四摯友，又正好有半日之闲？

唯有我们！细想吾通，这神仙般的享受，除了我们，恐怕真是绝无仅有了！

所以，时间虽短，却足“可抵十年尘梦”，也所以，其回味之幽远，犹如深山小径遥不知处，更不必说了。

202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