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儿

寒塘渡鹤影

敏儿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　　敏儿虽然长的有点黑，但脸嘴却长的很好看，尤其那薄薄的小嘴唇，小嘴巴一噘，眉头一皱时，那似恨非恨的表情，很是妩媚很是煽情。班里几个比较捣蛋的男生有事没事故意逗敏儿生气，就为了看敏儿噘小嘴巴的表情。 我喜欢看敏儿看书时的表情。敏儿特别喜欢看课外书，尤其是小说。在学校，除了下课上厕所外，其它课余时间她都在看，有时上课也偷偷地看。敏儿看书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她一会儿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一会儿又蛾眉舒展，自个儿捂了嘴，轻声浅浅一笑，还时不时地抿着薄薄的嘴唇。我还发现，敏儿小嘴唇上面有一层细细的黑色小绒毛，像是小男生初初长出的细胡子，特别性感。我更崇拜敏儿的是她会写作文。敏儿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看课外书，但她的成绩却很好，尤其是语文成绩。每次考试，她的语文都是全班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名。敏儿会写作文在学校里更是出了名的，而我们那时最头痛的事就是写作文。每次作文课上，语文老师把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后，就开始给我们讲开头怎么写、中间怎么写、结尾怎么写的公式化技巧，完了就让我们开始“创作”。我们把作文题目写在作文本上后，就开始使出吃奶的劲，要么搜肠刮肚地想好词，要么就拿了《小学生汉语词典》从第一页开始翻，在词典里找优美的词语，常常是两节课结束时，憋不出五十个字。敏儿则不同，不管语文老师布置什么题目的作文，她都像是提前从语文老师那里得到了作文题目，把作文提前写好了贮存在脑子里，在课堂上只需要把它抄写在作文本上就是了，而且，她写的作文总是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班里读。语文老师经常在班上对我们说，敏儿如果努力学习，是块当作家的料，将来很可能成为一名作家。 　　我曾向敏儿请教怎样写作文，敏儿说，多看故事书就会写了。我因此开始关注敏儿经常看的是些什么故事书。但敏儿看书有个习惯，从不让别人知道她看的什么书。或许是她认为，我们这些整天连课文都看不懂的人，怎么能看懂她看的故事书呢。她暂时不看时，就把书塞进自己的抽屉里，从不放在桌面上。有一次下课时，敏儿把一本厚厚的书塞进抽屉最里边后，又用书包压在上面了才出去上厕所。敏儿的这一举动让我感到很好奇，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更想知道，这本书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敏儿一出教室，我就迅速地把她的书包拉出来，翻开那本厚厚的书。原来，是一本翻得明显变厚了的小说，《爱的复活》。那时，我虽然不知道这本书里写的是什么爱，爱又是怎么复活的，但我从敏儿那喜欢的程度上猜测，这一定是一本比打仗的故事还好看的故事书。 　　二　　敏儿的母亲生她的二妹时，请的是村里崔婆子来接生的。没想到生产时出现了难产，最后大人和小孩的命是都保住了，敏儿的母亲却因此落下病根，从此不能干重体力活，她的二妹也在此次劫难中落下一条腿残疾，一家五口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在了她父亲身上。敏儿虽然也是家里需要父母关爱的未成年人，但作为家里的老大，平常生活里，她不得不替父母分一部分担子。　　敏儿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坑里捞养猪草。这天放学后，敏儿像往常一样，拿了耙子提着竹篮去坑里捞灯芯草。她卷起裤筒，站在坑边的草丛里，先用耙子把水底的灯芯草连根耙起，失去了根基的灯芯草立马就浮上了水面，她又一耙一耙地把浮在水面的灯芯草扒到身边，用手捞起甩到岸上。就在她快要捞满一篮子时，她看见旁边的水草突然不停地摇动，接着，她的右腿肚子像是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吓得她扔掉手里的灯芯草，转身就往岸上跑。回头看时，见一条长蛇摆着尾巴，从浮起的灯芯草上迅速穿过，消失在草丛里。敏儿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被蛇咬了，哇地大哭大喊起来：“蛇--蛇--蛇咬我啦！”　　正在不远处菜地里给菜浇水的二涛听见敏儿的哭声，扔下水瓢就朝敏儿这边冲过来。敏儿满脸泪水，惊恐万分：“二涛哥，蛇咬我了！蛇咬我了！”二涛蹬下身，见敏儿的腿肚子上有个肿起的红疙瘩，像是马上要流血。他赶紧双手捏住那红疙瘩用力挤压，想着把毒液挤出来，却怎么也挤不出毒液。于是，他背上敏儿，拼命地往家里跑。　　敏儿的父亲听说敏儿被蛇咬了，背起敏儿就往村医务室跑。村医老马听了敏儿的描述，又仔细查看了敏儿腿肚子上的伤口，判断这应该是本地常见的无毒水蛇所致，不会有大问题，但保险起见，还是给敏儿打了一针抗生素，用碘酒擦试伤口消了毒，并叮嘱敏儿今天不要让伤口再湿水，敏儿这才停止了哭。 　　三　　二涛和敏儿是邻居，比敏儿大三岁，在家排行老二，大家就叫他二涛。二涛家弟兄四个都遗传了父母优质基因，浓眉大眼高鼻梁国字脸，皮肤还白净，这些元素在每个兄弟身上排列组合的还特别完美。村里人都说，老梁家的几个小崽子，个个都长得有模有样儿的，尤其是二崽子，像电影演员达式常。　　在敏儿心里，二涛哥不仅长得好看，还很勇敢。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敏儿和二涛等几个人赶着牛去河滩放牧，从邻村刘骡子（罗圈腿）家旁边过，蹬在刘骡子家门口的大黄狗突然对着他们大叫起来。刘骡子家的大黄狗真咬人，周围的人们都知道。大黄狗一叫，走在前面的两个胆小鬼就挥起牛鞭在牛屁股上使劲地甩响鞭，牛立马噘起屁股就跑。大黄狗见人和牛跑，呼地蹿起身，冲下台场，朝他们冲过来。可敏儿牵的牛，不管她怎样使劲地抽打，牛就是不跑。敏儿一急，吓得大哭起来。二涛听见敏儿哭声，松开手里的牛绳，回头一看，大黄狗疯了似地朝敏儿奔来。二涛立马捡起路边一块半截砖块，挥舞着手里的牛鞭，也朝敏儿冲过来。大黄狗见二涛手里拿着砖块，还挥舞着牛鞭，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立在原地继续示威。二涛继续疯了似地朝大黄狗狂舞牛鞭，毫无胆怯。趁大黄狗仰头朝天吼叫的瞬间，二涛使足了劲将砖块砸向大黄狗，大黄狗躲闪不及，砖块砸着了它的左后脚，大黄狗惨叫一声，在地上一个倒滚翻，扭头瘸着腿就朝后拼命逃跑。　　看着大黄狗狼狈逃去，敏儿这才从惊魂中清醒过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二涛接过敏儿手里的牛绳，一个响鞭，牛立马抬起脚小跑起来。敏儿跟在二涛后面，一起追赶前面的队伍。这一次惊魂，让敏儿对二涛更加说不出来地崇拜，二涛哥真像电影里的英雄，有二涛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四　　敏儿在村里小伙伴中人缘极好，男孩女孩都喜欢找她玩。天一黑就有小伙伴在大门口喊：“敏儿，踢毽子去吧”，“敏儿，跳皮筋去吧”，“敏儿，玩丢手娟去吧”。因为敏儿点子多，玩游戏时都抢着和敏儿合作。敏儿最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捉迷藏，她很会隐藏，有时，即便她就藏在你的旁边，你却一点也发现不了，直到最后对方郑重宣布“找不到了，出来吧！”，她才大叫一声：“在这儿呢！”，现出原形。有一次，敏儿和二涛搭档躲藏，她拉了二涛一起藏到她家屋后茅厕旁麦桔杆堆的一个豁口里。这地方一是黑，二是在茅厕边，三是谁也不会想到麦桔杆堆的下面还有个豁口。敏儿刚用麦桔杆把俩人掩好，就听见一阵扑腾腾声，俩人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大跳。敏儿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东西---鬼。相官爷曾给她们讲过，村后面的这片棉花地是阴间的一个兵营，每年冬天的大半夜里，能听见这里万马嘶鸣声，刀剑撞击声，士兵喊杀声，震耳欲聋，相官爷说那是阴兵在操练。敏儿自从听了相官爷的鬼故事后，天一黑，家里不点灯，她就不敢一个人进屋，怕碰见鬼。此刻，她仿佛看见黑暗中，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正张牙舞爪地向她们走来。她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二涛，不敢弄出一点声响。片刻的寂静后她才明白，刚才是两只准备在这里夜宿的鸟被惊动了，拍打着翅膀去另觅新舍了。黑暗里，她听见了二涛咚咚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气声。　　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以敏儿主动现身而赢得胜利。 五 　　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我随父亲去了离家一百多里地的一所中学读书，平常一个月才可能回一趟家。在家取了生活补给后，又立马返回学校，再也没去过原来的学校。 　　第二年暑假的一天上午，我偶遇了原来的班主任老师，从班主任那里知道，敏儿已经不上学了，她的父亲说家里缺劳力。班主任多次上敏儿家去做她父亲的工作，说敏儿是块读书的料，可别误了孩子的前程。敏儿的父亲说，我也想让她多上几天学，多学几个字到肚子里，可是您知道，她母亲身体不好，两个妹妹需要人照顾，她是家中的老大，该给家里挑一份担子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将心比心，敏儿父亲的难处，班主任怎能不理解，但一想到和敏儿一般大的自己的女儿能在教室里安心读书，他就为敏儿感到心酸。敏儿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 　　六 回到家的敏儿，成了家里的一名正式劳力。敏儿虽然年纪小，但她眼亮嘴也活，有事抢着做，做事不挑剔不偷懒。什么时候，大爷、大伯，叔叔、阿姨、婶子，哥哥、姐姐，随时挂在嘴边，叫得亲甜亲甜的，很讨人喜欢，和她在一起干活，大家时时事事都对她给予特别关照。如，挖沟渠时，敏儿力气小，挖得慢，谁先干完了，就主动来帮她。 “敏儿你瞧，只要你在旁边，二涛干活就有使不完的劲，活也干得超快。” “你们还明白呀，二涛干得快，就是为了快点来帮敏儿嘛。” “二涛，敏儿这么漂亮，你小子再不着急，兄弟我可不客气啦！” “我看呀，敏儿和二涛天生就有夫妻相，不如让婶子我给你们保个媒吧！” …… 二涛喜欢敏儿，村里人都知道。每次二涛帮敏儿干活时，她们俩就成了田间地头大家的开心一刻。敏儿也知道，二涛喜欢她，但在她的心里，二涛就像她的亲哥哥似的亲。有二涛在身边，干活再累，敏儿也觉得心不累。敏儿也知道，大家每次拿她开心，表面上虽说的是玩笑，但话里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每当这时，敏儿总是偷偷瞅眼二涛，羞羞一笑：“婶子，您又拿敏儿开心了！” 七　　村里的小学缺少老师，材长想让敏儿去学校当老师，就去找敏儿的父亲商量。　　村长说，今年村里上学的孩子多，学校紧缺老师，敏儿虽然年龄小，但也算是咱们村里有文化的人，想让敏儿去学校教书，按正常劳力记工分。　　敏儿的父亲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好事，敏儿天生喜欢看书，如果真的去学校教书了，她就不用下地干体力活了。就回复村长说，感谢村长对我们家的照顾，如果敏儿愿意去，我没有意见，只是敏儿年纪还小，怕她做不好。　　谁从娘胎里一出来就会做事？不都是慢慢学的嘛。敏儿这孩子聪明机灵，我信得过，她一定能做好，你要同意，让她明天上午去学校找吴校长报到。　　第二天下午，敏儿就成了村里小学一年级的一名语文老师。敏儿突然觉得，这就像做梦似的，但现实又不是梦。重新回到熟悉的校园，并且是以一名语文老师的身份走近教室，敏儿心里既激动，又忐忑。看着双手叠放在背后，端坐在教室里的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一双双盯着自己的饥饿的眼神，这和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相像啊。她羡慕眼前这些学生，不，是这些弟妹，能够安心地坐在这里，听她讲课，跟着她一起学习，她真希望她能变成她（他）们。　　在孩子们面前，敏儿没把自己当老师，她告诉孩子们，下课了就叫她“姐姐”。在孩子们心里，也真把敏儿当姐姐一样，有话愿意跟她说，有事愿意来找她。一下课，敏儿就和孩子们在操场上做游戏，和孩子们一起玩得十分开心，孩子们也因此非常听她的话。　　敏儿知道孩子们放学回家后，家里没人辅导他们写作业，每天放学前，她就在教室里辅导孩子们写家庭作业，直到每个孩子当天的家庭作业都完成了，她才和孩子们一起回家。 在学校的每一天，敏儿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没她的课时，她就在办公室里备课，学习。她发现，她越学习，她不知道的东西反而越多。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珍惜在学校的每一天，努力学习更多的知识，把更多的知识教给这些弟弟妹妹们。 　　八　　“敏儿，你父亲受伤了，下课后回家去看看。”敏儿正领着孩子们在读课文，校长突然站在教室门口示意她出来，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她后，转身就走了。　　父亲不是去修防洪大堤了吗，怎么会受伤呢？受的什么伤？严重不严重？敏儿心里立马响起了急促的鼓点。　　一下课，她飞奔着往家跑。家门口停着一辆带后挂箱的拖拉机。村长和村里的三个人在客厅和她母亲说着话。敏儿冲进屋，见父亲平躺在床上，右腿自膝盖以下全缠着白色的纱布。敏儿坐在父亲身边，眼泪唰唰地往外直涌。　　“阳叔本来和我在下面垒着石头，没曾想到上面的两个人抬着块石头下坡时，不小心滑倒了，石头顺着河坡往下滚，阳叔发现石头时，石头已经滚到了我们面前，云叔急忙推了我一把，顺势往左边一侧身，石头就从他的脚上滚过去了。”大奎说，“幸好躲了一下，要不，就迎面撞上了。”。　　“医院的专家看过片子了，说只是一根小骨头骨折，没有伤着大骨头和筋，问题不大，并且已经给他把折的骨头捏到了正位，用夹板固定住了，外面又打了石膏固定，在家吃药休养就行了，等骨头长的粘合在一起后就好了，也不会影响走路。”村长像医院里的专家似的宽慰着敏儿娘，“不过，俗话说的有，伤筋动骨一百天，阳生恐怕得在床上躺几个月。他这算工伤，我已经向上面给他申请补助了，你在家给他多炖点骨头汤补补，有困难了你及时跟我说。”敏儿娘只是流泪，却什么也说不出。　　父亲一受伤，敏儿就觉得家里的天塌下来了。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家照看父亲，每天给父亲换衣服，揉腿，翻身，喂饭，这些她一个人都能做；而搀扶父亲下床蹬在马桶上大便的事，她和母亲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搀不住，有两次还差点把父亲摔着，她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子。没办法，父亲再要大便时，她就去找隔壁的二涛过来帮忙，二涛只要在家，也从不推辞，还对敏儿说，需要他帮忙时，在大门口喊一声就行。 敏儿再也没有心思想着学校的事了。她跟父亲说，她不想去学校了，要在家照看他。敏儿的父亲一扭头，顺手就摸了一把泪水。 　　九 敏儿又回到了家里。因为她要照顾受伤的父亲，村里的活，村长能不安排她就不安排她，可自家地里的活，她还得自己动手干。只要是自己努力能干的活，敏儿从不麻烦别人，实在无能为力的活，她才向邻里求助。敏儿讨人喜欢，找谁帮个忙，大家都很乐意。她家地里耕种收割的事，没有因为她父亲受伤而耽搁过。 因为在修筑防洪大堤工程中村里表现突出，被上级评为“防洪工程建设优秀村集体”，上面给予村里的奖励中，有一项是让县剧团来村里唱三天大戏。 开戏的第一天，天还没黑，大家就纷纷从家里搬了凳子去学校操场占位置。尤其是老头老太太们，顾不上吃饭也要先去抢个靠戏台近的地方。虽然唱的戏目他们多数人都不知道具体的故事情节，也欣赏不出什么舞台艺术，但只要台上的演员们卖力地唱着，那熟悉的咿咿呀呀嚯嚯嗨嗨唱腔，他们听着就享受。 戏唱到一半，二涛母亲突然想起今天刚晒的几串腌鱼还挂在菜园子门口的枣树枝上，如不收进屋，晚上不定就被谁家的猫给拖走了，她急忙往家里赶。 走到村口桥头时，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却又不见桥上有人。走近桥墩细听，声音是从桥边发出的。她悄悄地往桥下一瞅，原来是二涛和敏儿坐在通往渠底的台阶上。敏儿骑坐在二涛的腿上，双手交叉，圈着二涛的脖子；二涛的双手则圈着敏儿的腰。她的心脏立马咚咚咚地猛跳起来，不敢继续再看，像做了贼似地，蹑手蹑脚地过了桥，往家里急走。 这一晚，二涛娘整夜没睡着觉，眼前一直是敏儿和二涛俩坐在桥边台阶上的画面。心想，俩孩子天天腻在一起也没个名份，要没事倒好，万一要有个什么事，旁人不定会说什么闲话。第二天，她想了又想，决定先把这事跟老梁说说。老梁听罢媳妇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通，大概明白了媳妇的意思，丢下一句话：你说咋办都行。 隔天下午，见敏儿娘在菜地里浇水，二涛娘赶紧提了桶水也赶去自家菜地里。放下水桶就和敏儿娘打招呼：“巧玲妹子，快浇完了吧？”说着就朝敏儿娘走过去。见了敏儿娘，突然又脸露难色，有话说又开不了口。 “春香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敏儿娘看出了二涛娘的心思。 二涛娘尴尬地一笑：“巧玲，你说，咱们一晃都是几十年的姐妹了，虽然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这几十年里，咱们俩处得亲如姐妹，咱们两家也是亲如一家，我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先跟你说说。” 二涛娘这一说，敏儿娘倒有些懵了。 “你看，二涛和敏儿这俩孩子，都是咱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尤其是敏儿这孩子，人长得好，聪明灵巧，有文化，谁见了都喜欢。咱们也都看见了，二涛和敏儿从小玩得像亲兄妹，孩子们现在都大了，会有心思，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敏儿娘听出了二涛娘的意思，一时不知道咋接她的话，就继续听二涛娘说。　　“我在想，我家二涛要是能寻上敏儿这样的好儿媳，那一定是老梁家的祖宗积了善德，我就怕老梁家没这福气！”　　“春香姐，看你说的啥话，就我家这条件，你们不嫌弃我们家我就烧高香了。二涛这孩子心善，勤快，平日里没少帮衬我们家，敏儿要寻了他，这是她的福气。只是，孩子的终生大事，我还得跟她爹商量商量。”　　“巧玲，有你这句话，我就暖到心窝子了，那我就等你回话。”　　两天后，两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正式商量二涛和敏儿的事。　　敏儿娘先开口：“敏儿和二涛这俩孩子，只要她们俩愿意，我们做大人的也就没啥可说的，往后的日子毕竟是她们俩人过；再说了，闺女本来就是给人家养的，只是敏儿现在刚能给家里分些担子就出门的话，我们还指望着她照顾呢。”　　“巧玲，我明白你是舍不得敏儿，谁养的孩子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换了我也舍不得！你的难处，我们也看在眼里，咱们两家开了大门就照着了脸，孩子们要是成一家了，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你家的事也就是我家的事。再说了，二涛弟兄四个，老梁家就是少了他一个，房梁也掉不下来，你要实在舍不得敏儿，想让二涛上你家，我们也没意见。”　　二涛娘的这番话才真正触到了敏儿娘心里的痛处，她抬手摸了把眼：“春香姐，还是你最知道我们，你这好心肠，简直就是活菩萨！我们老汪家和你们老梁家前世就一定是亲家！” 考虑到敏儿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两家人商定，先按农村习俗，摆两桌酒席，两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算给两个孩子圆了房；二涛搬到敏儿家，等敏儿到了法定婚龄，再去补办个手续。　　二涛正式成了敏儿家的上门女婿，敏儿正式成了二涛的媳妇。 　　十　　再次见到敏儿已经是十年后的七月。我大学毕业，入职前回家作短暂的休整。在家的那几天，我去看望了多年不见的老师，从老师那里得知，我的那些少时的同窗，只有我和另一位同学金榜题名，离开了父辈世代生活的村庄，真正溶入了大都市，成了城里人；而其他人，多在外面打工；敏儿因为成家早，又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一直在家里种地，照看父母。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敏儿。又想，真见面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离家的那天，我特意从敏儿家旁边经过。见敏儿正在台场上洗衣服，敏儿腰间系条灰色围裙，齐肩的短发随意地拢在脑后。灰色的大木盆旁立着一只红色塑料大桶，敏儿坐在小靠背木椅上，在搓板上来回地搓着衣服。身后，几只鸡正围着在争抢地面的饲料。一条卷着尾巴的大灰狗，在墙边这儿嗅嗅那儿嗅嗅，然后，扬起右后腿，在墙角洒了泡尿，朝西边走了。一个上面穿个兜兜，下身赤条的小男孩，靠着敏儿站着，手里拿本小人书翻看着。　　这，就是我曾经的同桌，敏儿吗？　　我决定不去打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