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是一圈一圈的梦

丁曙光

摄影 : 冗 黑

文 / 丁曙光

窗外的雨，是一圈一圈的梦

·丁曙光 ·

那是一个时代的节奏，时代的步伐，时代的我……

——题记

下雨了，雨是迷蒙的。

记忆中的雨很清晰，可以描述出它的许多条道理。眼前的雨很朦胧，甚至迷蒙了双眼。

窗户和雨，是一对哲学关系。这是我新近体察到的一种感觉。凡事由感觉而来，这说法，有一定历史意义，也有人生价值观的作用力。

比方，今日伫立窗前，看外面大风大雨的世界和小巷，看风和日丽的水稻田和小河浜，欣赏云卷云飞的城市上空和待建的拆迁空地，思考，就会跳跃起来，思绪竟离奇地回到做小学生那时，具有浓烈童真色彩，然而是贫困庸钝的幻想时代。并且，还跳跃性想到了后来经历过的，那段作教师的日子。

我的当老师经历，不比少年时代，没有苦涩，只有苦累，累并快乐着。

我的教师经历比较有意思，回忆起来，竟然像翻阅一回连环画，一个个场景，一幕一幕故事一样，仍然栩栩如生出现眼前，像泡沫，像实锤，像真的一样。不对，它就是真的。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被抽调到一所职工子弟学校当起了教师。那是一个金秋时节，告别了知青的生活，来到了一所普通的职工子弟学校，开始了一个全新的职业。

我当老师，确实有点懵。

很难想象，一个老三届没毕业的初中生，墨水还没喝够小半勺的人，连教育学都不懂，连那个时代中国沿袭苏式教育体系，苏霍姆林斯基是谁都浑然不知的小知青，套上一顶老师帽子，就成了职业老师，这样的人生变故，离奇而大发了。谁也不知道，这样的老师究竟会在老师岗位上闹出什么动静。

人生巧事儿真的多。我的第一堂课，正是在那个朦胧细雨的一天开始的。

那天，霏霏扬扬细雨一直下着，雨不大，容易打湿衣服，也容易打湿心情。我冒着雨，夹起备课笔记，走进了教室。进教室的感觉还停留在读书时代的体验，一下就成了当老师出现在教室，心里感受无疑起落很大。来不及细想啥，迅速抹去我平顶头上流到脸颊眉毛的水珠，竟下意识忘了手上夹着备课笔记和教课书。只听“啪”的一声，手上的书本掉落教室地上。这一声出奇地响亮，全班学生眼光“唰”地集中到我身上。但是全班没有人发出声响，静静地看着我捡起书本，走到讲台前，开始上课。

这个场景，给我印象很深，至今忘却不了。一直感叹，那时候学校的学生纪律太好了，课堂上，不管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学生都会以绝对的安静，表示对老师的尊重。

真的就是丢下镰刀，腿上土腥味尚未散尽，紧急思考搜索一下以前上学时老师们上课的神态，来不及细想，取舍一下自己出现在学生面前适合那种老师仪态。壮起胆儿，差不多都像了挺身而出，根据教学参考书，现炒现卖，走上三尺讲台，还是有点抖豁，开始给一课堂的学生讲解地理课文。

老师上课，总会有自己的风格习惯。我比较欣赏我敬仰过的老师上课习惯，最难忘是我五六年级时，班主任杨凤珍老师。不看教科书，每堂课都是娓娓道来，让你想做小动作的时间都没有，一字不漏地听她讲课。还有一个初中时期的自然常识聂岳撼老师，他上课也不看教科书，依据教学实验仪器开讲，有趣活跃，你听课视线也离不开他。

我也学他们，不看备课教案，不看参考教材，也不太看学生，还以讲台为中心，踱着步讲课，有点像个演独角戏的。明显察觉，一众满腹狐疑的幼稚眼睛，随我装腔作势而又故作镇静的走来走去而转动。

渐渐地，教书经验得到爬升，自以为资格也有了一些，讲课转讲台的次数明显减少，但在踱步中加入了故弄玄虚的驻足，试图以肢体语言代之课本内容，自以为此是一种讲课艺术，要使枯燥的书本讲述，变得更有一些行为艺术吸引力。

一段时间后，听到学生反馈，好像还蛮喜欢我这种上课方式，感觉这个老师很特别，很有吸引力。说一堂课下来，竟然回忆不起来老师讲课的主要内容，却记住了我特殊的形象姿态，以及无意间炫耀过的当知青那时的插秧比赛情节，知青拔河比赛情节，还有我业余时间练习双力臂，做俯卧撑，做倒立行走，双飞跳绳的技巧。我也闹不清楚究竟因为什么讲课由头，为什么要在地理课上给学生讲起那些事儿。竟然，在后来班主任语文老师给学生布置作文，题目《我喜欢的老师》，不少学生居然把我作为一种喜欢的老师原型，写进了作文。

我明白了，我的教学方式验证了一句成语”东施效颦”，我给学生上地理常识课宣告失败，但却成了同学们写作文的人物描写材料。

两年后，我被调到一所规模更大的职工子弟学校，改行，当体育老师。

当体育老师，我又一次懵了。

大概是校长见我经过农业生产劳动锻炼，身体规格尚好，又见我五大球还能摸，除田径跑跳投项目有些出挑外，竟然游水还能得到市级赛事头名，就合计让我做体育老师的吧。

当体育老师，绝对属于校方抬爱，使我一时成为体育人才。但是，体育活动爱好与体育老师职业之间，距离何其之大，是骡子是马，自己心里清楚。强烈感受，当体育成为传道授业的行当时，我一非专业人士当体育老师，或恐要误人子弟。

心里有点紧张，还有点茫然。接下来的体育备课，上课，示范，学生学习考核怎么搞，心中抓瞎，绝对没谱。

那时正值小青年，工作干劲儿一团火热。任何工作也确实充满革命理想和抱负。既然都是革命工作，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懂也要上，干中学，学中干，不会也能会，不行也能行。就这样牛犊一样毫无畏惧干上了体育老师。

体育教学开始。

一上来对着学生喊“立正！稍息！”都不会，喊低了吧，恐怕学生听不到，喊高了吧，嗓子高音发声技巧差点儿，有点累，喊长喊短了吧，那声音与高低音组合起来，怎么听都有点儿像公鸭嗓子叫唤出来的。这种出洋相的场面，我不知道为什么学生倒是没有人笑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孩子真的可爱。做学生的，就像天生崇敬师道尊严一样，教学过程，绝对没有学生取笑老师一说，老师的长长短短，绝对没有学生大嘴乱说的。

可是，学生不清楚，我心里有内疚的，觉得很亏欠孩子们。我没有更好的教学本领教会他们什么，他们却成了我的教学实验品了。

这样想着，就找开了教与学的矛盾，竟发现主要矛盾却是因为体育教学的客观条件尚不到位，造成体育教学不能全面开展。

学校经济条件有限，改善主课教学条件尚缺经费，小三门只得更靠后一点了。困难当前，但要改变，咋办？对于我这种想入非非的野路子体育老师来讲，野性上来了，体育教学绝不能让教学设施的限制挡了横。向校长谈了我的想法，不想，校长十分支持我的想法，鼓励我干。无疑，我的一股拼命三郎劲头被校长激励，除学校已有的体育器材之外，发动学生自己动手干。自制足球架，跳高架，除草平地扩大操场利用面积，甚至有学生不知从哪个单位竹林弄来青竹当跳高竿，我也假装不知道，还表扬学生有功。就这样，一时群策群力师生齐上阵，找来大树干，废木料，借来木匠工具，锯，刨，砍，钻，凿，“乒乒乓乓”一阵敲打，居然土制了足球门，跳高架，还真的蛮像回事儿。甚至还做成了手球架，之后，顺便把一般中小城市都少见的手球活动也开展了起来。

创新不怕胆大，有声有色有成效。但是，也有不切实际蛮干的时候。当时我找来一根质地很好的毛竹竿，练习撑杆跳高，试图教会一些学生。还想尝试背越式跳高，把学校有限的几只体操垫子叠起来充当海绵包，以供背越式跳高落地保护措施。举办过教学外的举重培训，还进行过与外地区学校之间的举重比赛。最终还是碍于设备过于缺乏，又兼于这两项体育活动技术要求太高，对器械要求更高，再加上本人水平太低，项目教学难度太大，无奈之下，这些个雄心勃勃要想开展的体育项目只得告吹作罢。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体育教学痴情，故而，惨淡收场。但是事隔这么多年，个中的辛苦，遗憾，以及快乐还是要沉渣泛起。





敢为天下先，敢于吃螃蟹，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很骨感。推进职工子弟学校体育教学的一份责任，折磨的我都出现过夜不能寐的情形。幸好，经过一个阶段时间的体育教学实践，在学生高涨的体育活动热情下，体育课一块，按体育教学大纲要求考核，竟然没有出现一个学生体育成绩不合格。每年一度学校运动会，全校千余名学生一起比赛，场面壮观。很多同学取得比赛好成绩，有的还打破校运会甚至系统运动会记录，更有学生参加当地县级运动会，取得冠军，遂代表县队出席地级市学生运动会打破纪录，力拔头筹。

那时候，学生取得的成绩，真好像自己取得成绩一样的好心情。一股莫名的自豪，感觉当体育老师物有所值，没有辜负校方栽培，同时涌起一种精神回归的惬意和洒脱。

雨，蒙蒙地下着，我站立窗下，想事儿。

沏一壶红茶，就那么连茶壶一起端着，轻轻打开以色列大提琴演奏家米沙 · 麦斯基演奏的曲目，法国作曲家圣桑的《天鹅》响起来，优雅的琴声震撼着我。

雨的朦胧中，听优柔风雨的声响，听大提琴摄魂的琴音，想时间长河里那些逝去的往事，想人生那一段廿岁出头一点点，没有资历，没有文凭，却敢于作老师，还鼓捣着干了一段累并快乐着，有些感触的老师工作。

心灵往往一个激灵，就会如此平和地与自然界交融一起，任随心事浩茫，任随别有一番滋味搅扰心境，把一段生命之旅，变成心灵之约，成为心灵之美。

一个人生片段，折射人的一生。

美的滋味，随着窗前朦胧的细雨飘飘洒洒。

——2021.8.26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