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我的村

鹿野

<p class="ql-block">今年北京的雨水多得可谓几十年不遇,从夏雨到秋雨一直不停,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蓝天白云天气,心情大好。送立生去看牙医后,驱车经过冷冷清清的天安门广场,来到故土故乡西单一带寻找儿时的记忆。</p><p class="ql-block">先去西单商场北临的老佛爷百货商场,这家法国老字号的地面上以前是中组部的办公楼,在印象里,那座灰色的办公楼不超过十层,可是在周围胡同民居中赫然入目十分抢眼,每次从辟才胡同东口出来,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这座体态庞大的建筑,四四方方整齐划一的大楼道尽了威严和神秘,唯有屋顶四周镶嵌的一圈中式元素花纹使它多了一分活力。在那个年代,从这座大楼进出的人都是政治舞台上的主角,从朝中一品二品到封疆大吏。俱往矣,如今灰色大楼荡然无存了,代替它的是来自西方世界的商业大厦。虽然这是北京城变迁的常态,这一变迁还是有点异样,从长安街一路驶过,不时可见官家物业就地扩张,挤占原有的民居、学校和商业建筑,可是老佛爷相反,是老业主觉得这块地不够扩建之需吗?</p> <p class="ql-block">来老佛爷只为书店“钟书阁”。在电商网购冲击下,实体书店生存空间日益遭到打压,很多实体书店经营不下去了,可是也有一些实体书店以全新的面貌问世,它们给城市带来文明和温度。钟书阁是近年来出现的一家全国连锁书店,几年前在上海拜访过,对它丰富的书籍和创新的经营理念印象深刻,听说北京也开了一家,早就想看看了。</p> <p class="ql-block">走出老佛爷到附近的老胡同走走,看看这片胡同还留下多少儿时的记忆。老佛爷百货大楼的正对面就是辟才胡同,在一轮又一轮的拆迁中,北京的数千条胡同已经所剩无几,有的在现实和地图上彻底消失,有的名存实亡,辟才胡同就是一条有名无实的胡同。现在的辟才胡同在原址上拉直加宽后面目全非了。</p><p class="ql-block">拉直:原来辟才胡同东口在现在位置以南约二三十米,进入后向西几十米后向北转弯再向西延伸直到赵登禹路。在这个拐弯段路两边分布着几个宅门,小学同学白苓的家曾在路东的一个小院里。这个拐弯被拉直以后,不但这地段上的民宅消失了,新老路口之间分布的一批商店铺面也无影无踪了。这批面朝西单北大街背靠辟才胡同的店面是儿时常去的地方,从南向北排列:修鞋铺、辽阳春饭馆、万国理发馆(后来改名为第三理发馆)银行储蓄所、二合一奶站、公安局的失物招领处.......。这片店铺和儿时的生活息息相关,一直到七十年代都活在我的生活中,每天早晨到辽阳春吃两个油饼一碗豆浆,然后蹬车一小时去南郊上班;万国理发馆虽然没有第一理发馆的名气大,但是师傅的手艺一点不含糊,那时留个板寸,比较过多家,还是万国的好,特别是那条围在脖子上的一寸宽的白纸条,理完发后不漏一点头发茬;二合一的瓷瓶酸奶两角一瓶,冬天喝一口通体清爽。那个储蓄所我也常进去,不是去存钱取钱,而是去交水电费。随着胡同拐弯被拉直,辟才胡同成了一条笔直的街道,它展示着整齐划一,埋没了活生生的胡同文化。</p><p class="ql-block">加宽:辟才胡同在拉直的同时还加宽了。老胡同很窄,也就能单向通过一辆卡车吧。现在的新胡同成了上下行双车道加辅路的一条大街。展宽的道路吞噬了胡同两侧的小胡同,那些分布在辟才胡同两侧的南北向小胡同因此统统消失,包括北侧的头条到六条以及南半壁街、南太常寺、南宽街、南千章、榆钱胡同.......;辟才胡同南侧有:大木仓、教育部大院北墙、郑王府夹道、梯子胡同、女附中老校址大门、贵门关、高华里......。这些胡同里住着很多儿时的小同学,我去过很多同学的家,现在想找找哪里是我住的六条,哪里是二条赵大中和俞国瑾的家,哪里是三条李世杰和张鸿森的家,哪里是兆宁在南太常寺的家,哪里是高锐在榆钱胡同的家—还有那条胡同北口的洁民幼儿园,哪里是高华里—那位小学五年级跟随父母迁往内蒙牙克石的黄亚鸣的家........。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这条徒有其名的辟才胡同,它的筋骨和血脉呢?</p> <p class="ql-block">我不想沿着新辟才胡同走,转身向北面的西斜街走去。西斜街原来就比辟才胡同窄,不容易发现,几年前我还依靠这条胡同对面的邮局当坐标,可是今天发现具有悠久历史的老邮局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稻香村门店,老邮局的房子还在,不过改换了业主。老邮局不是亡于拆迁,而是被互联网和物流业抢走了生存空间。</p> <p class="ql-block">西斜街东口,书亭背后是地铁灵境胡同站的D出口。这里原来是5路无轨电车的甘石桥站。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北京刚有无轨电车时,我们就在家门口开了眼界,觉得那个捷克产的车身很洋气。</p> <p class="ql-block">西斜街东口的第一个门是废品回收站。金融街街道名字好现代啊,以前应当叫丰盛街道吧,结婚时在丰盛街道办事处领的证。</p> <p class="ql-block">紧邻的高层建筑现在是派出所,文化馆归警察了。在宣武区并入西城之前,这地方一直是西城区文化馆的地盘,儿时只有一个大剧场,在里面看过评剧也看过电影,享受过艺术熏陶也体验过逃票的刺激。父亲晚年想到这片故土看看,我曾陪同二老来到文化馆,那时文化馆已经扩建成现在的高楼大厦了,那天我们在楼上的剧场看了一会儿关学增演唱的北京琴书。</p> <p class="ql-block">西斜街在文化馆西侧右转弯向北再向西延伸。这个入口设置了铁栅栏并安排了一个保安,进入需要出示健康码。</p> <p class="ql-block">进口走不远应当是潘临昆同学住的独门独院了,小时候没少到他家里玩,在小洋楼里东看西看,在后花园摘桑叶,在他南墙根的小平房里做游戏。拆那座小楼一点不心疼吗?眼前的水泥建筑好丑陋啊,我还依稀记得小洋楼客厅的吊灯和外墙上精雕细刻的花纹图案......</p> <p class="ql-block">潘临昆家的斜对门以前是一座大庙,是不是就是“宏庙”胡同的由来?西斜街62号紧邻大庙,大庙现在是西斜街56号。62号是一栋三层简易楼,应当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的产物。</p> <p class="ql-block">在街头遇到一位老住户,他指点说,这座楼就是在原来大庙的正殿地基上建造的。当时找乒乓球球友王桓玩,来过大庙几次,感觉大院里住户很多,大院套小院,数不清有多少个院子。王桓家住两间西屋,房间经过改造是水泥地面的,洗好的西红柿整齐地码放了半个餐桌,好不诱人。上初中的暑假王桓还骑着自行车来六条找我,帮我学骑车。以后竟没有机会再见面......</p><p class="ql-block">(查了1928年的北平地图,这座大庙叫玉皇阁。)</p> <p class="ql-block">西斜街还保留了很多老院子,这是一个普通的大杂院,看大门的大小,里面住户至少要有20多户人家吧。</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比较规范的四合院,进门的影壁墙还完好无损。</p> <p class="ql-block">老房子是宝贝,但看着是文化,住着却免不了诸多不便。老房漏雨是个普遍问题,记得那时一赶上下大雨,家里的房顶就会滴滴答答地漏水,我们只好用大大小小的盆盆罐罐接雨水,雨后还要找房管局来房顶抹灰,自家还要重新糊顶棚。今年雨水大,住老房子里的人肯定苦不堪言,看看这些老房房顶上铺的塑料布就知道了。</p> <p class="ql-block">西斜街的西口:编译局。机构没有变,鸟枪换炮了,大宅院变成了一片任性扩张的高楼大厦。原来编译局开个没有门楼的大门,不显山不露水也不扰民,现在幽静的院落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建的高楼大厦与周边的胡同民居宛如两个世界,几个北京板爷式的老住户坐在大楼外的水泥柱墩上侃大山......</p> <p class="ql-block">经过编译局左转进入椿树巷,就是原来的椿树胡同。这个门后面应当是宏庙小学北墙那一排教室,我们的一、二年级的教室在这一排,班主任老师叫王淑定,人长的胖胖的戴副黑框眼镜。我们班有几个男生和她很有感情,过年时多次去她家看望。她家住在红罗厂的一个军队大院里,我和李世杰、张鸿森、梁力等同学会和后就沿着西皇城根向北走,八,九岁的孩子径直找到老师家。王老师住的楼房,房间不宽敞,她有两个很小的孩子,没有见过她先生。我们在她家又吃又玩,还在大院广场看露天电影,喜剧片“一仆二主”和“第十二夜”都是在王老师那里看的。现在想起来难以置信,那么小的几个孩子看完露天电影后自己回家,老师和家长怎么都那么放心,我们的胆子怎么那么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椿树胡同南口。这应当是当年史学德同学的家吧?印象中那个宅门总是关着,门两侧和上面有精致的砖雕。后面的粉红色楼房就是母校的教学楼。当时史学德上学真近啊。</p> <p class="ql-block">走出椿树巷就来到宏庙胡同,这条胡同面目全非,除了宏庙小学,没留下任何能唤起记忆的院落和建筑。宏庙胡同两侧的小胡同彻底消失,大小院子和民居被一片六层单元楼取代,众多的胡同和四合院大杂院被合并为一个小区,冠名为“宏汇园”。宏汇园建成后大部分被金融央企和监管机构买走分给自己的员工,也有一小部分原住民回迁。现在他们都是最抢手的物业业主,宏庙小学的金字招牌造就了学区房十几万一米的天价。嘿,我们这些原住民怎么都没坚守故土呢?</p> <p class="ql-block">在辟才胡同中段新开了一条街叫“树荫胡同”,推算其位置大概在原来的五条六条处。</p> <p class="ql-block">宏庙小学,我们的母校。她是本地区唯一的历史地标。清末它是镶蓝旗官学,民国后为北师附小。</p> <p class="ql-block">数年前和兆宁、张志君同学来母校时,好像还没有白墙上的校名。我记得刚进小学时校名是“西单区第一中心小学”,三年级时改为“宏庙胡同小学”,当时还有些不爽。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胡同”二字去掉了。</p> <p class="ql-block">校门的左侧墙上挂满了各种荣誉奖牌,大门右侧墙上挂着三块金子招牌,分别是:百年老校、镶蓝旗官学和实验中学直升校。最后一块含金量最高。母校的地位比我们念书时提高了,那时一个班能上四中和女附中的也就二、三个,现在都能直升了。这个“直升”是优秀人才的通道,也是不可估量的生产力。她把“十年树木 百年树人”的高尚与即时的教育收益融为一体了。从宏汇园居民的构成看,母校将不乏优质生源,未来持续辉煌可期。遗憾的是那个难得的足球场没有了,校园里所有能引起我们回忆的都不复存在了。</p> <p class="ql-block">母校承载着历史的延续,连接着宏庙胡同、辟才胡同、西斜街、十八半截这一片被拆除的胡同记忆。</p> <p class="ql-block">母校的一侧向东还保留着两座老宅门,大门里的原住民具有非遗传承人的价值。</p> <p class="ql-block">这里原来是中办的一个二层办公楼,楼前有一个篮球场,正对着母校的另一处教学区35号院。我们四年级是在35号院上的,课间休息时常隔着铁栅栏看到中办机关员工在篮球场上打球,其中有一位身材高大的中锋生龙活虎,在场上大显神通,简直成了男生的偶像,是他引起了我对篮球的兴趣。</p> <p class="ql-block">母校对面路南一侧的老房子全部拆除了,包括当时北京市副市长贾庭三住过的小院。正在施工的这块冷冰冰的钢筋水泥结构毫无温度和个性,它可以搬到任何地方,提供最简单的功能,而被拆除的胡同里充满了人味、北京味,那种独特的文化氛围不可复制。</p> <p class="ql-block">走到灵境胡同,结束了这次怀旧之行。在城市长大的人没有老家的概念,儿时常羡慕那些回老家过暑假的玩伴。我的老家要从前三代追寻,对我而言,北京城就是老家,辟才胡同和宏庙这一带就是我的村。这个村从元代至今已经存在八、九百年,它的基本格局在明代形成后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末。二十多年前,“金融街”地产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它,多少金碧辉煌的王府、雕梁画栋的的四合院和更多的普通宅门院落转瞬化为废墟。今天回看我的村,是探望还是祭奠?</p><p class="ql-block">为了忘却的纪念。</p> <p class="ql-block">我的老家,我的村。(1949年解放版北平市地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