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是个木匠,锯子、刨子、凿子、木锉、墨斗,传统耐用的工具一应俱全,安稳的摆放在楼上大厅里,那里是属于他的工坊,也是我们儿时的乐园。爷爷的手艺并不很精致,却胜在细致扎实,村里村外,时常会有人请他做些简单的家具,家里的桌椅、板凳、柜子也都出自他手。刨子咔擦咔擦地响,木片薄得如纸一般卷起,方正的木块在他手里变换着模样,成为家中一员。爷爷还很喜欢用墨斗逗我们玩,纤细的墨绳轻轻一弹,在脸上或者手上留下黑色的墨痕,擦也擦不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是个砌工师傅,大铲、刨根、浆壶、线坠是他的工具,这些工具没有专门的房间,他总是随身携带,早上拎着出门做工,傍晚回来就放在堂屋的一角,这时,它们糊满了水泥灰扑扑的颜色,爷爷身上也糊满了水泥痂。爷爷握着他的工具,和他的儿子们,将家里的破旧土房变成了青瓦砖房,又将许多村里村外的老旧土房变成了崭新砖房,他的工具陪着他从一头浓密黑发走到白发苍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 18px;">我的爷爷也是个庄稼人,家中几亩农田,几块土地,种着稻谷、果蔬。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白天要做工,他只能起早贪黑的打理农田,略挣一份口粮。后来,年纪大了,爷爷便不再每天出去做工,家里的土地上种满了菜,长势喜人,每次回家,我都能装上满满一大包的新鲜蔬菜。爸爸说,你爷爷种这么多菜,只等你回来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很爱读书,从《故事会》到《青年文摘》,从《湖南日报》到《文萃报》,每当邮递员送来新一期报刊,他必然是最愉悦的,眼里的光都快要溢出来。后来,我开始读书,小学、初中、高中,每当寒暑假我带着厚厚的行囊回家,他总要拿出我的课本翻一翻,看一看。他总说,不读书,这日子没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也很爱打牌,尤其是跑胡子,技艺甚佳,但平时极少见他打。他没有时间,挑起生活这副担子已经占据了他太多精力。爷爷打牌最多的时候是过年期间,那时,终于有几天休息了,牌桌上人也多了。爷爷和他的兄弟们,奶奶和她的妯娌们,爸爸和他的兄弟们,妈妈和她的妯娌们,人数之多,一家坐不下,而我和弟弟只能围在一旁看着。不知何时起,和爷爷奶奶玩牌的对象成了我和弟弟,我们四个人过年时总要来几局,从几毛钱打到几块钱,当爷爷慢条斯理的开始数牌时,我们便知道他下一句肯定是:等等,我要胡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土房堂屋的墙壁上挂着几幅泛黄的宣纸,上面写着工整漂亮的小楷字。每逢年关,他也总会即兴写下几句,哪怕不挂在大门旁,也要动动笔。小时候,每当我有毛笔作业的那天,他总要亲自盯着我完成,纠正我的写字、握笔姿势,再提笔做示范,我时常觉得,他可能就是自己想写字而已。他的儿子我的父亲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爷爷年纪大了,写大字的就成了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是个木讷寡言的人,其实我们一家人都很寡言,只是爷爷为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忍受,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他对亲人的爱,都化在行动里。在那个贫苦的年代,他的妻子自嫁给他就不再操心家事,他的孩子安稳的长大,他的孙辈们,则能在得不到父母的零花钱时,从他手里拿到喜爱的零食,那条通往小卖部的乡路,充满了我们高高低低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都说,爷爷这么勤快,这么聪明,什么都会一点儿,如果嘴巴再麻利点,家里的境况绝对会好很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是,爷爷一辈子都没有多话过,直至他生命最后一刻,他也是木讷寡言的性子。在被病痛折磨的那一年里,他也没有多言,他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是一阵细碎的呻吟,微小,几不可闻,他最终是沉默着离开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离开,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终于摆脱了病痛的折磨,摆脱了生活的重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爷爷,一个平凡、普通的农家人,在另一个世界,他有充裕的时间来写字,来读书,来做他喜欢做的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只是,他的儿孙再也吃不到他亲手种的菜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