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来信之四：纵论时势意昂然

孙西克

也许是听从了毛泽东主席“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的教导，70年代的人写信，往往喜欢谈国内外形势和时政。回头再看这些50多年前的信件，一方面感叹当年的我们曾经是那样的豪气干云，炽热似火，另一方面也为我们当年的一些认知感到好笑。无论怎样，这些都是历史的印记，值得留研。

一

同学之间的书信交往，谈国际形势较多。一说到国际形势，标准化的表述是敌人正在一天天烂下去，我们正在一天天好起来；美帝国主义已经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很快就要陷入灭顶之灾。

1970年5月20日，首都各界群众五十万人在天安门广场隆重集会，支持世界人民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斗争，林彪宣读了毛泽东署名的520声明《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1970年6月5日，我的初中同学许延超给我来了一封信。延超是我们学校的才子，文笔甚佳，字也写的好。他早我一年当兵，在部队干到师职退休。在当年的这封信中，他豪情勃发，谈了自己对国际形势的看法：

“战友，当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正是世界革命人民的斗争达到高潮的时候，正是世界革命形势的发展令人欢欣鼓舞的时候，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的发射成功，吓得美帝、苏修胆战心惊。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庄严声明，给全世界人民以莫大的鼓舞，美帝苏修的日子一天天不好过，它是陷在火海中的野牛，它是被烧的痛红痛红的热锅上的蚂蚁，它是嗡嗡碰壁的苍蝇，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它是坐在火山顶上的纸老虎，张牙舞爪，垂死挣扎！在世界人民的伟大导师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下，它必将被全世界人民的铁拳打的粉身碎骨，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天地转光阴迫，啊！火山快要爆发了，让我们乘坐宇宙的飞船，在坚冰打破的大海里，沿着毛主席指引的航线乘风破浪向前疾驰吧！”

在另一封信中，延超同学又写到：

“当今的世界是毛泽东思想的赤旗世界！听五洲的风雷，看四海的怒火，风打雷击！烈火燎原！世界革命人民在光焰无际的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耀下，主宰自己命运的时代开始了！‘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正如毛主席所说：一切反动派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是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落了水的狗还要爬上岸来反咬一口，气息奄奄的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还要进行最后的挣扎，苏修一次又一次侵犯我国领土，不正是说明了这些吗？你说的好，‘战争，我们是不怕的，中国革命的胜利是打下来的，世界革命的胜利也一定是打下来的。’我们有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锻炼的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中国人民的革命大团结，我们有伟大领袖毛主席亲自领导、直接指挥的举世无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鲲鹏’和‘苍龙’一定会被万丈长缨所缚，帝国主义、修正主义一定要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看吧，将来的环球必定是“同此凉热”，将来的世界，必定是、‘风展红旗如画’！”

延超信中写的这些话，实际上也是其时国人对世界的主流认知。那些火热的语句，经常出现在文件里、广播里、报纸上、会议上。可惜我当年写的信看不到了，想来狂热的程度一定会更甚。

而且，那时的我们，还对世界革命充满憧憬。一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群众还在受苦受难，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热血上涌，恨不得手持钢枪，立刻冲上世界革命的战场，把美帝国主义和苏联修正主义消灭干净，让全世界都变成红彤彤的共产主义新天地。

这些心情，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下面两封信里：

许延超同学1969年9月1日来信——

“战友，时代的列车在疾速向前，革命的航船在乘风破浪，看四海的怒涛汹涌澎湃，滚滚而来；观五洲的风雷震山撼地，激荡无边，全世界革命人民的斗争风起云涌！但你又听，克里姆林宫隆隆的炮声越来越近，克里姆林宫的上空乌云滚滚，狂风呼啸！是的，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将要来临了，世界社会制度发生根本变革的时刻逼近了。战友，让我们用意志、鲜血在硝烟弥漫的炮声中冲杀吧，我们要用这暴风雨给全世界来一个洗礼，来一个改造！战友，向着未来，向着光辉的顶点，向着共产主义的大道而前进吧！试看将来，必定是‘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刘银龙同学1970年1月1日来信——

“克，在我今天给你去信之时，正是全国人民以豪迈的步伐，进入伟大的70年代的时候，伟大的70年代，也正是全国人民起来以革命战争消灭侵略战争的年代，也正是世界社会制度发生根本变革的年代。在这个伟大的年代里，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日暮途穷，被全世界人民埋葬的日子一定为期不远了。在这个伟大的年代里我们将要和全世界人民共同携起手来，高唱胜利的凯歌，奔向共产主义的明天。克，我们为把全世界都变成红彤彤的共产主义新天地，让我们在这个社会制度发生根本变革的战场上，尽情的冲杀吧。问欲何日喜相逢，笑指沙场火正熊。”

二

1970年1月31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2月5日又发出《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和《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根据这三个文件精神，全国各地开展了打击现行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铺张浪费的“一打三反”运动。

中央《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指出：“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是一场激烈的阶级斗争，是打击帝、修、反‘别动队’的斗争，是打击苏修侵略阴谋的斗争，实际上也是一项重要的战备工作。”“对于那些气焰嚣张，罪恶累累、民愤极大、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反革命分子，要坚决杀掉。”“杀、判时要召开群众大会，公开宣判，立即执行。这样才令人心大快，敌人震慑。”《关于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指示》也要求：“各地要根据斗、批、改的发展情况，全面规划，具体部署，放手发动群众，打一场人民战争，掀起一个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理的高潮。”因此，这场斗争声势之浩大，威力之凶猛，气氛之肃杀可想而知。

据百度百科“一打三反运动”词条介绍，到1970年11月底，全国共挖出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184万多名，批准逮捕各种反革命分子28．48万人，其中判处死刑的9000多人，蔡铁根、遇罗克等人都是在这场运动中被判死刑并立即枪决的。此外，还有大批人被逼自杀。上海宝山县县志记载，在“一打三反”运动中“有二百五十多人作为敌我矛盾处理，四十一人被迫自杀。”《当代中国的广西》一书记载，广西钦州地区“发生自杀事件二三八起，其中死亡一八八人。”“河池地区自杀一六九人。”

而这场运动，在我家乡的那个小山村和我的母校，也如火如荼地展开。

1970年3月17日我弟弟来信说：

“在这一场“一打三反”的运动中，社员们遵照毛主席的教导，狠抓革命，猛促生产，干劲非常大，人人都对多打粮食增加力量。在这次运动中，咱们大队揪出了现行反革命和历史反革命王占和刘顺成，王占猖狂反对人民公社，反对社会主义制度，辱骂干部。刘顺成在解放前害死人命十五人之多。他看到他看他罪恶很大，就在九日夜晚吊死，他死的时候大队又开了个审判大会。这是三个红色文件的丰硕成果。”

第二天，也就是1970年3月18日，我在大队宣传队时一起排演过节目的庆福哥写信告诉我：“我们大队一打三反正在搞，历史反革命刘顺成已吊死，岳家沟搞出了王占现行反革命，他说队长是地主，大队长是大地主的反革命言论。兴无队可能是大狗，胡家沟张红，西沟闫豹子，其它队还没有搞出来。”

刘顺成和王占的事弟弟的来信已提及，这封信提供的新情况是有几个生产队也揪出了坏人。信中提到的胡家沟生产队的张红和西沟生产队的闫豹子我已经记不清长什么样了，但温大狗和我是一个生产队的，印象深刻。他当时应该还不到50岁，头已秃，身材消瘦，背有些佝偻，因为辈分高，我平时都叫他大狗爷。大狗爷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为人却极为精明，很关心时事政治，也喜欢提意见，发表自己的看法，村里人背后都叫他“牙长”（尖牙利齿之意）。这一次不知道是那句话说错了，惹火烧身，被揪了出来。

庆福哥说的这个数字，肯定是不完全统计。他写这封信时运动还在进行中，最终全大队揪出了多少现行反革命和历史反革命，已不得而知。

1970年4月19日，同学贺建国来信说，在一打三反运动中，我们县枪决了十几个反革命分子，我们学校也揪出了曾多次收听敌台的反革命分子王秦和大贪污盗窃犯张维和，“初步查处这家伙贪污现金190余元，粮食200余斤”。

现将原文照录如下——

“革命在发展，人民在前进！家乡和学校一派大好形势，这些令人振奋的情况，大概战友你也很想知道吧！
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批发的一打三反运动的三个文件传达下来以后，我县和全国一样，投入了一打三反的群众运动，在这个运动中，我们县枪决了十几名，全县广大革命群众无不拍手称快，欢欣鼓舞。正如毛主席他老人家说教导我们的，‘’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再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曾英勇奋战的死对头，现行反革反革命王正永，在这个运动中也被揪了出来，被革命群众批斗，现在已被管制劳动！
我们学校也是一派大好形势，广大革命师生都充分发扬了无产阶级大无畏的革命造反精神，敢于魔鬼争高下，不向霸王让寸分，挥笔上阵，对我校一切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言论、行动展开了革命的大批判，首先揪出了曾前后多次收听敌台的反革命分子王秦，大贪污盗窃犯张维和，初步查处这家伙贪污现金190余元，粮食200余斤，现在还正在清查中，看来问题还不小，现在这家伙整天灰溜溜的，非常狼狈。在这一派大好形势下，广大师生一致认为，我校的运动也不过是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以后的战斗还会更激烈，取得的成绩会更加辉煌！决心高举决心更高地举起毛泽东思想革命批判大旗，狠抓意识形态领域的阶级斗争，把我校的一打三反运动彻底进行到底！”

1970年9月23日，王玉振老师来信告诉我，学校已于9月5号放秋假（50—60天），全县公办教师和三分之二的民办教师于9月10号赴县参加文卫系统举办的“一打三反”学习班，而他因为被留校搞基建而“失去了这次极好的学习毛泽东思想的机会。”

幸哉王老师，他后来肯定会意识到，他是躲过了一场灾难。因为我在研究这段历史时发现，学校当时是运动的重点，举办“一打三反”学习班就是集中揪斗反革命分子。据河南西平县县志记载，该县五至八月集中全县中、小学教师举办“一打三反学习班”，刑讯逼供，残酷斗争，批斗180人，其中被逼自尽4人，拷打而死5人，残8人；山东沂水县县志记载，在“一打三反”中将公办学校的教师集中搞了四个月，批斗173人，处分84人，3人自缢身亡。

在这封信中，王老师还告诉我：社员们正以战斗的姿态投入到三秋工作中，做到颗粒归仓，粮食力争上纲，为伟大的祖国多打粮，打好粮，为伟大的领袖增光，多交我们的“忠”字粮，为在地球上彻底埋葬帝修反贡献出一份力量，也是为四界人大的召开多献一份厚礼。

一打三反运动在“左”倾思想的指导下，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逐步得到改正。 三

1971年，中国出了个轰动世界的大事件，即“九一三”事件。
“九一三”之前，林彪一直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是写进党章的毛主席的接班人。我们每天在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同时，都还要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永远健康。突然之间，林彪成了谋害毛主席的反党集团的头子，外逃了，摔死了，全国人民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

在1971年11月份收到的信件中，家人和同学、朋友都大都提到了“九一三事件”，现录其两段以记其事：

李桂彩同学1971年11月24日来信——
“通过学习讨论中共中央七个红色文件，使我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这场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暴露了林彪陈伯达一小撮资产阶级野心家的马脚，使他们原形毕露，叛党叛国的罪恶阴谋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同时自掘坟墓，自取灭亡，这是它们应得的下场。林陈路线、阴谋的破产，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他们的灭亡更显现了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英明正确，从而，使我认识到，无论在什么工作岗位上，都有关心国家大事、眼观世界风云的必要。必要打死了苍蝇不等于消灭了细菌，打倒了阶级敌人不等于消灭了他们的反动思想。权掌握在什么人手里，是关系到我国命运的大事，是全国7亿5000万广大人民群众走什么路、过什么样生活的问题，因此我们要坚持认真看书学习，改造思想，不断增强识别真假马克思主义的能力，在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中，看准方向，站稳立场，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名符其实无产阶级先进分子！”

二弟孙克礼1971年11月30日来信——

中央七个红色文件经学以后，有的开始都感到吃惊，经过深入细致的学习，认清了林贼的反动本质，我们贫下中农对林彪的这一反革命阴谋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现在农村、机关、学校、厂矿落实两个高潮的运动风起云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充分显示出革命形势无限美好。经过学习广大贫下中农明白了啥是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啥是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进一步锻炼和识别了真假马克思主义。

“九一三”事件是中国政治的一道分水岭，最新出版的《中国共产党一百年大事记》是这样说的：“9月13日，林彪等人外逃叛国，在蒙古人民共和国温都尔汗附近机毁人亡。林彪反革命集团的覆灭，客观上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理论和实践的失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