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回忆》，—记唐山抗震救灾二三事

春

     作者 吴晓强

         时常有人说，人们的生平经历是一部曲折的小说，都有一些令人留恋的往事, 在我的经历中，最难以忘怀的，还要算那震惊中外的唐山大地震中战斗过的日日夜夜。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又是唐山抗震救灾45周年，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成立55周年的日子，对于我这么一位1971年就入党，曾参加过唐山抗震救灾的老兵老党员来说，也是值得纪念的日子，特别是那些在地震中牺牲的战友，有多少我熟悉的身影和笑容，他们年轻的英姿，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不灭的青春影集中。

   

一九七六年，是我在基建工程兵61支队政治部宣传科电影队服兵役的第六个年头，当时部队因修建潘家口水库驻扎在距河北省唐山市百余里的迁西县境内，那年的七月,格外炎热，闷热的天气使人透不过气，夜里久久不能入睡，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四十分，我突然被一阵蓝光和几声惊雷从梦中惊醒，原以为是部队工地施工放炮，但大地突然剧烈地颤抖,时而上下跳动，时而左右摇摆 ,我下意识地想去拉亮电灯，但开关线被拉断了灯仍然不亮，我哪能想到，此时大地震已使整个电网跳闸断电，直觉让我感到，大灾难降临了，我一边大声呼喊着“地震了，快跑！”以提醒同室的战友，一边不顾一切向门口冲去，然而却被堆放在宣传科门外的一堆宣传品和锣鼓彩旗拌倒了，我使出全身力气企图爬起来，但楼房剧烈的摇摆使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当我终于跌跌撞撞跑到楼外时，楼下已站立许多由楼里逃出的机关干部战士，大家无论男女，仅穿着内衣，还处在被这突如其来灾难带来的惊恐之中，纷纷议论猜测震中会在哪里？

过了不久，通信连传来北京兵部的消息，唐山沣南一带发生7.8 级强烈地震，同时命令我部立即组织部队轻装前往震中参加抗震救灾。

在战地手术室

当我刚由这场惊恐中恢复过来，就奉命参加了抗震救灾斗争，被分配到师医院战地手术室协助工作。

这儿那里象往日的医院，手术室设在一顶普通的军用帐篷中，实际只是一个简陋的战地急救室。由震区不断运来的成百成千的断腿、缺手的，血肉模糊的伤员，挤满了医院的所有走廊夹道。

生命垂危的伤员，一个个排队等候着医生动手术，稍一拖延，随时可能都会有人死去，时间就是生命。外科刘医生和手术室的几位军医，已两天没有合眼了，护士长和他的战士们，眼睛也熬红了，但没有一个叫苦，就连平时喜欢说笑的小李子，也象变了一个人似的那样紧张严肃，跑出跑进的忙着。官兵们只有一个想法，争分夺秒，抢救人民的生命。

夜幕降临了，倾盆大雨仍不停地下着，手术在紧张地进行着，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被压断双腿的30岁左右的妇女，她告诉我们，她是唐山开滦煤矿子弟学校的教师,这个平时为培养建设人才而辛勤劳动的园丁，大自然却无情地夺去了她的丈夫和那唯一的孩子，她此时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希望能够保全她的双腿，以便继续生活和工作下去，可是，她那里会想到，她的身上已开始大面积坏死，为了挽救她的生命，医生决定要切掉她的双腿。当把这个决定告诉她时，她一句话也没说，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阴影，眼睛呆直望着蓬顶，她对生活绝望了，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勇气。突然，只见她使尽了全身力气，用力滚下床来，猛力向铁床架上碰去，没有人能来得及拉住她，白色的脑浆顺脸而流，这个善良的普通中国妇女，就这样绝望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目睹这一切，多么令人震惊和伤感。地震夺去了多少善良人民的生命，使多少家庭失去了亲人，使多少孩子成为孤儿，又使多少人成为终生残废。人民、国家的生命财产遭受到从未有过的巨大损失。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拼命的工作，从火线上抢救每一个阶级兄弟的生命。

　　夜深了，抢救在继续紧张地进行着，一个接一个的伤员被依次送上手术台，有孩子、妇女、老人，还有从前线送下来的战士。这些战士中，有的在抢救国家财产中被余震造成的塌方压伤，有的因长时间用手挖土而双手是血，加上饥饿昏了过去。

总之，手术室里，紧张的救护工作与前线艰苦的抢险场面，象一个巨人的双臂同时行动着，形成一部壮丽的交响曲，谁也不知过了多久，没人计算过救活了多少人，更没有人想到休息。

这时，一位临产孕妇又送了进来，她还带着伤，救活她就救活了两条生命，必须全力以赴。我累的眼皮直打架，神经象弓弦一样绷的紧紧的。我用准备好的清凉油擦在太阳穴上，似乎清醒了许多。医生们有的用凉水冲头，有的服兴奋剂，大家都疲劳到了极点。时钟滴哒滴哒地响着，天就要亮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这时，传来一阵哇哇的婴儿啼哭声，呵！一个新生命诞生了，刚才那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大家相互祝贺着。母子的生命都保住了，当我们向这位母亲祝贺时，她幸福地笑了，引得大伙都笑了。这时，我想起也该祝贺刘军医手术的成功，他的功劳最大，但却发现，他已靠在一把木椅上睡着了。想到连日来他忘我的工作情景，不由使我产生无限的敬意。我们的人民战士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在危急的关头，为了国家财产少受损失，为了阶级姐妹的生命安危，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表现了多么高尚的品质和道德情操呵！

这时，我走出手术室，挥动了一下双臂，抬头向远处望去，在天地相接的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为 了 孩 子

由于工作需要，我很快随第二批救灾部队前往唐山震区，被调到宣传车上负责发电和管理广播设备，我们开车在震区主要街道上宣传政策、维护秩序。

昔日的繁华闹区，已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残墙断壁，尸体随处可见，空气奇臭无比，由于担心发生瘟疫，部队派出的消毒兵，循环不停的喷洒着消毒液，对来不及处理堆积如山的尸体，只能直接挖坑用推土机一推了事。当地一位老者对一位年轻战士感慨地说：年轻人啊！你们可是增见识了，当年我参加淮海战役支前时，敌我双方死了那么多人，也没有今天死的人多啊！

整个唐山市实行“战时管制”，所有部队由抗震救灾指挥部统一调配，未经指挥部许可，夜间任何人均不得进入废弃的建筑物中取物，即便是自己的住宅楼，也不例外，违者执法队有权鸣枪警告直至击毙。所以，夜间时有枪声响起，使人顿感战时紧张气氛。

来自全国各省的救护队和各部队的抢救车辆如穿梭似的不停地奔驰，大批的空投物资堆积在公路两旁，由于地震造成动物园围墙损坏，那些平时被圈在围墙内的骆驼野驴等大型动物也可以大摇大摆的自由行走在大街上。

　　由于水的污染，灾民将唐山市游泳池的水已喝光，大批部队拉水车络绎不绝的赶往唐山，路边可见灾民排着长队等候领取水、食品和其它救灾物品，当战士们将食品分发到灾民手中时，他们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解放军万岁！”，这里实行着共产主义的“按需分配”。

　　我们的宣传车，被站在路中的一位老者挡住了，老人双手领着两个男孩，可怜的孩子却没有穿外衣，他们光着身子，只穿一条短裤，经过了解，才知道，老人是孩子的邻居。老人悲伤地讲述了地震发生时，孩子母亲死去的惨景，他只知孩子的父亲是军人，想将孩子交给我们，看能否打听到他们父亲的下落。我们将孩子接上车，同志们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他们身上，把分配给自己仅有的口粮给他们吃。他们很快就同我们混熟了，还告诉我们他俩名子叫军军和明明，爸爸还是解放军指导员呢。明明还大着胆子给我们表演了节目。跟我们在一起，孩子们似乎将什么都忘了，他们是多么的天真呵！

我们将哥俩送到师指挥部，经用电话多方联系，终于在四十一师打听到孩子父亲的下落。几天后，孩子父亲来接他们时，明明还难过的哭了。

在这以后，我们又接连收容了好几批孩子，他们大多是震中失去双亲的孤儿。大家都象对待自己亲人一样照顾他们，还给他们讲故事听，把他们一批批安全地转送到石家庄等地去了。后来，听说这批孩子大都被送到石家庄育红学校读书学习，生活的很愉快。他们还集体给部队寄来了信，介绍了他们学习生活的情况，读到这些信，就象又见到那一张张天真可爱的小脸和一双双充满幻想的眼睛，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希望，为了孩子，做了点应作的事，感到多么高兴。

雷锋式的放映员——吴家豪

1976年的7月，天气酷热，我在师政治部电影队担任放映员，我的同行四团广西籍战友吴家豪，多么好的一位英俊小伙，多么年轻的共产党员，那年他还不满20岁，入伍前已是民兵连长。据说当时在村里就表现非常优秀，经常帮助五保户和有困难村民解决家庭遇到的难题，入伍后仍然热心帮助他人，由于担任放映员，对无线电技术较熟悉，无论是干部还是战士只要有人收音机坏了都会找他帮忙修理，他总是热情接待，尽可能使战友们满意而归。当时五号电池在当地很难买到，只有大城市才会有，于是他每次去天津或北京出差都会帮同志们带一些回来，干部战士都夸他是学雷锋的标兵。

7月27日，也就是大地震发生前一天，他需要前往唐山市提取北京军区天津站发给他们团的影片，正愁没有交通工具时，是我帮他联系的车辆，没想到，这一去成为永别。当天，他本可以取片后乘同一辆车安全返回的，只因为了给同志们帮忙修手表而耽误了一天，就此改变了人生命运。过后，听战友们讲，当时三十八军抢险部队在唐山火车站宾馆楼梯间的水泥板下，找到他的尸体时，发现他在强震来临时，还不忘带走国家的财产，紧紧将取到的影片抱在怀里，铁质的片盒已深深地压进了他的体内，与那鲜红色血与肉包裹在一起难于分辨。

在场的官兵们无不为之感动，官兵们自发的在场为英雄举行了追悼会。许多群众都感动的落泪。牺牲后虽被北京军区文化部追认为雷锋式的放映员，但我的内心却常为之内疚，反问自己，如果我没帮他找到汽车，也许他就不会牺牲，也许……。

　　在唐山抗震救灾中，基建工程兵指战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共有169个单位荣立一、二、三等功，149个单位受到通令嘉奖，9322名个人立功受奖。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已经45年过去年了，但往事仍然历历在目。直到今日，当我合上眼睛，还常常想起那些被地震夺去生命的人民、那一片片残不忍睹的废墟、还有那共同战斗过的战友和牺牲了的烈士，他们熟悉的面孔及那感人的斗争场面，都将永远激励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奋发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