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奶奶

Helen

写给奶奶

亲爱的奶奶:

我想您了，您在天堂还好吗？

冬去春来，岁月如流，您离开我们已经37年了。常在梦中见您，还是老家的旧屋，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犹如置身其中，仿如我仍在儿时，家中场景，历历在目。然触您不可得，次日醒来，泪湿枕巾。忆童时，奶奶将孙女抱于怀中，每饭必尽量调好，热之必先尝，苦之必先品，爱孙之心，冷暖之间博大也。岁月迢迢，点滴如水，孙女早已过不惑之年，您没有等到我能绕膝以尽孝，憾之，悲之，痛之，鸟雀尚知反哺，野草尚知报晖，孙女远远不及。

亲爱的奶奶，这是我寄往天堂给您的第二封信。第一封信是在1984年我中考时，语文的中考题目是给某人写一封信，虽您在天堂，但我相信您能收到孙女的来信，因为心灵相通者，不以山海为远，我饱含热泪，一气呵成，语文几乎得了满分，并且总分名列前茅考入市重点高中。奶奶，我知道是您在一如既往地庇护我保佑我，我多想躺在您的怀里，听您讲您的故事。 

奶奶，我愿天堂里没有人世间的苦难。您七岁时就被人贩子从山东济宁汶上县卖给历城县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后又由人贩子赎出卖给我爷爷，嫁给爷爷前，您不知爷爷家里还有个一个奶奶，因这个奶奶不生孩子，娶您是为了传宗接代。人贩子先领您见我爷爷，看到爷爷是一个标致的小伙，您就同意了，谁知嫁过来晚上喝喜酒的时候，您发现爷爷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巴老头，您一下子晕了，人贩子是找人去相亲的。过了一段时间，您做了点准备，背上一个小包袱逃走了，爷爷找了不少人把您撵上了。您19岁嫁给爷爷，24岁守寡，当时您唯一的儿子才三岁，逃荒要饭过艰年，什么罪都受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1949年，您带着儿子从逃荒的胶南回到老家，父亲这时已经20岁了，应该是家里干活的好把手了，可这时您做了个令全村人到现在还辈辈相传叹为观止的决定，让父亲上小学一年级。您没命地干活，没有饭吃，就与大队书记说好话，欠着队里的账也要吃饭啊。后来父亲娶的第一位妻子不幸病逝，留下了没娘的孙子，您白天干活，晚上拧草绳，逢集还要到市上去卖。您让二十多岁的儿子去学堂，把三四岁的幼孙锁在家里。您的“三寸金莲”是不能推小车的，只能靠肩膀挑，我能想到您挑上那些死沉的东西往上起身的时候咬着牙关的样子，尤其到了地里，那两个小小的脚后跟承载着那么多重量，自然是一步一个坑了。1960年，您的儿子考上了山东大学，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岁月，家里四口人就有三个学生，您那年五十岁，供应爷仨上学。您的腰已经直不起来，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奶奶，您不认字，但您用您的双肩和血肉之躯培育出来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研究生，第一个博士生，奶奶，原谅我的拙笔，写不出您的苦难您的伟大的万分之一，您以自己不知不觉的善行诠释了一名普通劳动妇女的哲学和处世之道，是我见过的最绝代芳华的女性。“德至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奶奶，您自幼遭受屈辱，命运多舛，颠沛无依。叹您在被伤害之后没有选择在凄冷的黑夜咬牙切齿，对生活发出女巫般的诅咒。24岁守寡的您让孩子念书识字，您认为唯有让孩子读了书，命运才能改写，自己的命运，家人的命运，都拴在那些飘洒着油墨的书籍上。您改变了家风，改变了家人的命运，成就了我们一家读书为荣的传统。

史海荡荡，岁月流长，忽然间，奶奶您跟我们已隔了37年的光阴。想起您去世之前的满脸苍霞，步履蹒跚，我想人生百年也不过倏忽之间。奶奶，您一定在那么一个地点，在天堂莫可知的年代，看着您的子孙。您的句句嘱托，犹言在耳，不敢遗忘。可以告慰您的是，您的辛苦终于开花结果，您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从山东大学到北京大学，从老家到美国，各行各业都出类拔萃地干着自己的工作。您的独生儿子已经九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每及念您，老泪纵横，为自己青年时独自上学没有尽男儿义务心怀愧疚。奶奶，您放心，您的孙女会替您照顾好您的宝贝儿子。您独自抚养大的长孙已成了有名的教授和作家，他写了很多书，唯独没有写您，不是不能，是不敢，几次下笔写您，都泪流满面，夜不能寐，心脏病曾经因此发作。您的重孙已是北京大学年轻的副教授了，他无论在世界的哪个地方，身边都带着您留下的那把银梳子，他说看到这把梳子，就会想念祖先，鞭策自己。奶奶，我们家还被评为青州市十大文化家庭，您的后辈没有给您丢脸。

奶奶，您像明矾入水，让我们家原本困顿的世界变得晴朗。您用心血润滑着枯涩年轮，让一部家史艰难地向前滚动。奶奶，如果有来世，您一定要多陪我几年，我们在世间的缘分只有十个年头，我还没来得及长大，您就与我阴阳两隔，留给我永远的思念。奶奶，您在人世间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如果有来世，让我好好孝敬您，抚平您的皱纹，疗慰您的创伤。奶奶，愿您在天堂没有悲痛、没有劳累，愿您轻轻松松，快快乐乐！

想您的孙女：杰儿

201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