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花园

竹子

叶家花园

第三次到上海肺科医院的时候，我才发现这里藏着叶家花园。

叶家花园是沪上名园。它坐落在肺科医院的东北角，如小家碧玉，藏在深闺密院中，轻易不肯抛头露面；又如睿智的老者，低眉颔首，端坐一隅，洞察世事禅机。

在这是名副其实的院中园。院中是熙攘攒动的人头，满腹的心事锁在蹙紧的眉间，焦虑无助；园中却是生机勃发的精灵，长吟低唱，呼吸晨昏，肆意欢愉。

园是院之肺。

走在花园，亭台楼榭，假山池沼，廊腰缦回，曲径通幽。草木掩映处，暑气尽失，花草繁密时，幽香袭鼻。午后，偶有游人入园，却也稀落，或行，或坐，或踯躅，都是一样的静默，生怕惊扰了午后的梦。

园中多的是桥，平的，拱的，曲的，短短长长，或连于小岛，或架于沟渠，或盘卧碧波之上，无一例外的水泥石筑，护栏加围。漫步在长桥上，两旁护栏藤蔓缠生，是自然而然的装饰，也是巧夺天工的点缀，和桥顶的古树，桥下的倒影共同涂抹着深深浅浅的梦。

　　桥连岛，岛锁亭，亭望山。

北有卧龙岗，南有伏虎岭，一处假山堆砌，呼作“小庐山”。沿湖，沿路、沿桥，错落分布着亭阁、秋千架、人工瀑布。园内植以龙柏、松树、香樟、红枫、棕桐、绿竹等植物，漫步园中，百年树木随处可见，姿态不一。翘首以盼，迎来送往者有之；俯首垂目，以水为镜者有之；举首遥望，绘画长空者有之。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在这婆娑世界里，它们兀自荣枯，谛听天籁。在这生命的底色里，它们增了韧，淬了刚，添了柔。暮色四下，夜空荒芜，它们是否也会在这叶家花园，诉说蛙鸣穷野，驴啼寒风的困境。

　　桥多，树茂，水丰。

园内水面占三分之一，湖泊与池塘围抱着三座岛屿。水面睡莲寤寐，坻屿蒹葭，绿影斑驳。此时，莲花少，只在湖面处零星簪几朵，生怕喧宾夺主，抢了风头；荷叶却多，有的才从水下举出一个个卷轴，有的已在风日里摊开，成了圆圆的团扇。蛙声摇月，夜雨敲荷，想必只有叶家花园才能哄睡院内每个提心吊胆的灵魂。

　　水喂养着叶家花园，喂养着肺科医院。上善若水，我想叶家花园的水最能诠释老子的上善。天降之甘霖，地溢之暗流，成泊，成潭，成湖，可我坚信，藏在肺科医院的叶家花园，它的湖水定然是咸的，那是病痛折磨的隐忍，药石无医的悲戚，生离死别的嚎啕，当然更多的还有生死涅槃后的喜极而泣。这世间的爱恨嗔痴大多都无法和人诉说，一旦说出来，就会变质，就如陈年的酒，不能开封。只能诉之于无边风月，一顷碧波。

　　然而这一顷碧波向谁诉说呢？磐石无言。

曾几何，这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被称为“夜花园”；曾几何，贺绿汀和聂耳在此处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被誉为“上海第一公园”；曾几何宋庆龄设法请鲁迅来此修身养病，被称为“澄衷医院”，曾几何，日军将领岗村宁次和土肥原占居于此，改为“敷岛园；曾几何，淞沪战役中，张治中将领在叶家花园卧龙岗上挥斥方遒。

每一座建筑，都有自己的故事。

每一段人生，都有生命的四季。

愿春天消逝了，树枝上还有浓稠的鸟鸣，冬天到来了，肩膀上还有四溅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