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哥

万里河山

原创作者：万里河山图片来源：表姐(鄢先瑜)拍摄的新疆风光 第一章 正午的阳光大抵是有一些晃眼的，当然就算是傍晚走在这条街上也一样是晃眼晴的，明亮的路灯，五颜六色的广告牌……这是这个城市有名的一条商业街，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商业街，是那种名牌荟萃的商业街，豪华比金融街稍逊一筹的那种，不过，人气则过之……也许是正午的太阳太晒吧，街上人不是很多，所以老石他们俩就显得格外的显眼。当然就算人多他俩也还是显得显眼的……一身黄色已显得有些破烂的衣服穿在老石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有些大，也和这大街的格调格格不入。说实话，他这身穿着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一条商业街的，显得格格不入而又感觉特别另类……如果出现在郊野外的一块农田里则显得比较合适。当然更另类的是他的手上还提了一个蛇皮口袋，那口袋显得很沉，老实手上吃了劲，筋从皮下绷了出来……不过，老石却死死地扣着那只口袋，仿佛那里面装着宝贝，他得拼命地护着……那样子仿佛是牵着心爱姑娘的手，一不小心就会从手上跑掉似的……他身边的老胡则显得好了很多，一身西装虽然显得有些皱皱巴巴的，不过是城里惯常做工的人穿的样子，打头至少看起来像个包工头。老胡是老石多年的朋友，所以他并不嫌弃老石，挨进了老伙计，顺手递过去一只烟卷……老石用另一只手接过烟卷，放鼻子下嗅嗅，点了点头，真香。他用手指捏了捏烟卷，把它揉得更软一些方才叼在嘴里，就着老胡递过的打着的打火机点上，再美美地吸上一口，不错，确实很香……烟雾缭绕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咪了眼，很是享受这样的时光……这城市很多年前他来过，那时……他仔细打量起这个城市来，这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城市了，满眼的现代化楼宇，高得他仰了脖看还是觉得高，繁华的橱窗里，高档的衣服和电器他大多叫不出来名字。城市很漂亮，漂亮得如同天堂，而他只有仰望的份……他的目光四下里望望，这些楼房都是钢筋混凝土的，看上去就坚硬无比……连地基也是，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用条石砌的地坪修的房子……忽然在人行道花坛的一角，露出用石块垒砌的一小段，他饶有兴趣地停下脚步，仔细观察起来，嗯，都是用整块整块的料砌的，他知道，那样用料是很费钱的，城里人就是有钱……他正愣神，后面走上来一对时髦的青年男女，他们大抵是情侣吧，走在大街上也不忘了聊聊我我……女孩穿得很潮，百褶的短裙，腿上是肉色的丝袜，小腿上袜子外还穿了一双黑色的半截袜，那上面还有一只俏皮的猫咪图案，脚上是一双小巧玲珑的红色高跟鞋……她腻在男友身上并虽注意到旁人，一只手随意地甩着……忽然，她手一甩，碰到了老石的口袋上，老石赶紧把口袋往身前带了带，生怕人家撞坏了似的……〃哎唷，好痛。＂女孩子发出一声尖叫，痛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男友一见，怒目一瞪：＂两个土农豁，啥子东西哦，也不好好放，撞着我女朋友了，看老子不弄死你俩个老东西。〃一时之间，老石愣在那里不知怎么样应对，还是老胡反应得快：〃对不起，我们没注意，撞到她了，我看看受伤没有，如果受伤了就赶紧去医院吧。＂说着老胡就要拉起那姑娘的手察看，那男孩子一见赶紧挡住：＂你们想干什么，想非礼我女朋友，妈的，算了，看你两个穷鬼也没有钱，给老子赶紧爬。〃他这么一吼，连老胡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正待理论几句，反倒是老石拉住了他：〃我们到城里来是做事的，算了，正事要紧，正事要紧。＂边说边拉了老胡向前走去，边走边回头低头给两个青年男女说：＂对不起，对不起啊〃男青年鼻子冷啍了一声，也不正眼看他，自顾自哄女朋友去了……老实和老胡都沉默了，只顾低了头赶路，汗水顺着二人额头流淌下来……良久，老胡一指前方：〃快到了，那个小区就是。＂这是一个高端别墅区，绿化很好，把喧闹的城市隔离了开来，闹中取静，显得非常有格调，也显得高端大气。远远地便看见了高大的门楼，外观作了仿古处理，进门处设了岗亭，有保安穿了笔挺的制服值守，还安装有人员和车辆的闸机，四周到处是监控摄像头……看来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呀。老胡昂起了头，用手指了指林荫深处一栋别墅：＂那就是吴总的房子，我们接的活就在别墅里，老哥，这回咱们也洋气洋气一回。〃老石皱了皱眉担忧地说：〃有钱人家的活要求多，也不知拿不拿得下来哟。＂他俩来到岗亭，低声细语地向保安说明情况。只是说了半天，那个保安如一尊木塑一般，看也不看他俩，老胡只得耐着性子反复解释。保安烦不过，冷冷地丢下一句：＂先生请出示出入证，或者让业主来接，请遵守我们的规定好嘛。〃说完，便看也不看他俩了。天气依然炎热，只是老胡却感觉有些冷，连出的汗都是冷的 (注：头条本人同名小说《锤子哥与锤》署名为晓月追风。) : 第二章 如果论成功人士，吴老板绝对是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几人中比较显眼的那一个……他本来也是出身寒门的，虽然从小就聪明过人，不过却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整日里约一帮同样不爱念书的半大孩子，打架斗殴。父母和老师耐心劝说几次后也不管用，渐渐地老师管不了，父母也不想管了，只求别出什么大事，大一些便把家里的田土给他伺弄……那时的小吴本以为可以凭拳头硬可以闯出些名堂，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一条走不通的路……不过，他可不愿接父母的锄头把……在一番痛苦挣扎后，他决定出去闯一闯……其时适逢改革开放，他也曾下海经过商，混过工地，进过公司……不过，钱没挣太多，倒是形形色色的人认识了一大帮……又是一番痛苦挣扎，痛定思痛后，他认定干房地产一定有一番作为。于是拿钱疏通关系，搞来项目和贷款，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父母看着天文数字般的贷款，头摇得更凶了，心中是一阵阵后怕……这小子是沏底没救了。唉，就当没这个孩子吧……他父亲本就有一些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迅速花白起来……几年后，当小吴把一大箱子钱放在父母面前说是孝敬两位老人的……老人打死也不敢想这些钱是儿子挣来的，那花花绿绿的钞票在他们眼里就仿佛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毒蛇，唯恐避之不及，那里敢要……他们追走了儿子，当然还有那一箱子钱……老头子依然扛了锄头去伺弄土块，他觉得那样的日子才是幸福甘甜的……渐渐地小吴变成了吴老板……随着城市里一栋栋高楼拨地而起。吴老板又变成了吴总……当然他早就不拿箱子装钱了。就算要装，也不知多少个才装得完……它变成了一个数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向上跳动几个的数字……他有了大别墅，也有了一大群年轻漂亮的女人，车子什么的那更是不在话下……不过，渐渐地他对这些也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他还是喜欢钱，不过好象又不止于此，他总感觉好象还缺少了什么……至于究竟缺了什么，他独自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答案，不甚了了……一次，生意上的伙伴拉他去听音乐会，据说有好几个都是国际顶尖艺术家……他听不出现场奏出的乐曲和机器放出来的有什么区别。值得生意伙伴把这当成合作的诚意孝敬給自己，最多不过悦耳一些罢了……他听着如同嚼腊，很快便呼呼大睡起来……当音乐会结束后他醒来，不耐烦地伸了一个懒腰，这该死的音乐会好难听……不经意间，却发现生意伙伴一闪而过的鄙视眼神。一下就触动了他的神经，他佯装很内行地说，这音乐会真不错……他这么说时内心一阵阵发虚，就如同儿时吹嘘，我就是周润发……那一天，他觉得大别墅不再令他骄傲了，而女人也失去了颜色……那感觉很不好，令他沮丧……他自诩是一个成功的高端人士，只是忽然间他找不到那究竟高端在那里……几番痛苦思索后，他决定也追求追求艺术……别墅里面嘛，还是按自已喜欢的来，能整好奢华就整好奢华，因为那是他喜欢的风格……再说，整在里面也没人说他土老财。至于外面嘛，对、一定要搞得他娘的很艺术，花再多钱也要搞，这玩意，他不缺，多的是……他决定先拿出一个别墅来搞试点，在院子中造一个中式的喷水池，再种点荷花什么的……嘿嘿，看谁敢看不起我说我不懂风雅。老子要雅到底，雅得比雅还要雅……想到这，他满意地欠了一下身，顺带拿金丝燕盏漱了一下口，他推开一点窗户，一般带着太阳香味的风吹开了柔蔓的白纱落地窗帘，很是惬意，舒服……………………当老实站在吴总面前时，吴总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老胡太他妈不会办事了。就算要糊弄自己也总要找点拿得出手的人撒，这土里吧唧的庄稼汉哪里懂什么艺术，凭他也搞得出来风雅的玩意，怕是见都没见过吧。啍、老子的钱也不是风吹来的，弄个好骗索……他鼻子里冷啍一声，只不言语。老胡看着吴总自是猜出几分，忙说：〃老实可是我们十里八乡伺弄石头的高手，你放一百个心，包您老满意，嘿嘿。＂吴总看了一眼老胡，冷啍一声：〃不是我不相信你们，你们看看，我这些料可是来得不便宜，是花了大价钱从苏州那'边弄过来的太湖石，在能工巧匠手里，可是能堆出惊世骇俗景观的材料，我要求不太高，可也不能委屈了这些料不是，再说也要配得上这房子才对，可不是乱堆一气就成的。你们、你们到底能不能做。＂听吴总这么一说，老胡心里也甚是没底，拿眼向那一堆料看去，心中不由一阵赞叹，果然好石，瘦有韵致，透藏秀色，不琢而秀，自带玲珑……老胡向老实看去，能不能做，只有老实说了才算，自已只是个搭线的，可担不了这个责……老实也在看石，不过漂亮的太湖石他只看了几眼，他的目光落在其中几块本地杂石上，他饶有兴趣地这儿敲敲，那儿闻闻，尤其对石头的节理纹路，更是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如同相看一位美丽的姑娘……吴总脸上白一阵的，又红一阵的。心中暗骂那个给自已采购的经理：＂妈的，连个土农豁都看出来这几块不是太湖石，还要弄来骗自已，真他娘的做事不盖脚背，要真用上去别人还以为老子没钱，买不起太湖石，到那时，面子可是会丢个精光。啍，等这事缓一缓，看老子不找个由头撸了你，丢人败客的东西。〃老胡自然也看出那几块石头是本地杂石，他想还是点穿的好，要真做上去了别到时吴总翻了脸，说他们用本地杂石换了太湖石，把真石拿去卖了钱。到时可是说不清楚，赔钱事小，坏了声誉今后还怎么混饭吃。他故作不懂地问：〃这几块也是太湖石?＂吴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嗫嚅着说：＂这几块嘛，这几块嘛是做其他剩下的，还没来得及运走，你们不用它就是。我说小胡啊，你们做不了也没关系，我给点路费，你们在城里逛一逛，吃吃玩玩后回去吧，我另找一批高师来做，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老胡拿不定主意，只拿眼去看老实。老实在沉思着，似在思考，也许在为难地装样子。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吴总正欲转身上楼。忽然，老实一字一顿地说：〃老板，这活我们接了。＂吴总转身不太相信地看着老实，心里暗说，你行嘛，看来这批石头是废了。不过，话都说出去了也不好收回。唉，也没所谓，自已有的是钱，有钱还怕再买不回一批太湖石。老胡也看着老实，心说：＂老伙计，你可是想好了，石头开了可生不回去。不过，你要玩，老哥陪你就是。老实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如那几块杂石，沉闷而坚硬，其实老实看起来也像那几块杂石，坚硬又沉稳，补实而无华………… 第三章 也许是吴总太忙了吧，他巳把家里还在修喷水花池忘在一边了。每天要处理几百万，甚至是几千万的生意，相比之下家里的这点工程根本就不值一提……至于品味什么的，文化什么的，在真金白银面前，那只是浮云……今天稍闲，他又想起了这事。人总是这样，现实的真金白银赚完了，总想着自已才不是那种掉进钱眼的人，跟那些只知道挣钱的人是有区别的。自已可比他们高上一些，至少多了一些艺术范……至于他们，除了钱还是钱，俗。俗得闻起来就臭，令人作呕的那种…… 他决定回去看看那个花台建得怎么样了，另对，他心里有担心，那两个乡巴佬，可不懂什么艺术，可不要把自己那些太湖石给糟踏了，可是费了不少钱呢……和他心中想象中的样子一样，院子里很凌乱，横七竖八地堆满了石头。细看之下，石头大致堆成三堆。有几块造型别致的堆了一堆，想来那是景观的主体用料。在建筑行业呆久了，做多了，这些东西他还是很了然滴。另一堆是当地产的土石头，堆在最远的那一角。一旁是他叫马经理送来的起重机，有了它，吊个石头什么的很方便……哦，对了，我怎么把那些东西搞忘了。吴总一拍自已光亮的脑门。自言自语道：＂石粉，水泥搞忘送来了，没有这些东西，还搞个球呀，哦，对了，还要一些水管、接头、开关什么的……虽说院子里施工水池那点有一个头子，可总要引出来送到假山顶上，到时一开水才有喷泉撒。〃他点了点头，回头赶紧打电话叫他们送来，可不要耽误了进度。下个月还要请几个生意上的伙伴来家喝茶呢。咦，那个乡巴佬呢，吴总把目光移向了第三堆石料…………那儿堆的是一些开好的石料，此刻老石正在石头上鼓捣着什么，看样子很是专注……吴总仔细看过去，不由得咦了一声，下一秒便皱起了眉头……老实正在修一条凸起的石线，他修得很仔细，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他也不舍得去擦擦。手中使了窄口凿正一点一点往下凿，凿几下还蹲远点咪了眼瞄瞄……不远处还有一些石料是向下凹的糟，可能是和这种配合用的吧…… 吴总鼻孔里冷啍了一声，心里说：土老冒就是土老冒，这都什么年代了，也不知道买点切割机，打磨机，电凿子之类的……那些东西做出东西来，又快又光滑，很是洋气呢。唉，农村人就是农村人，没有钱买吧，啍，可能是不懂怎么用吧，对，多半是这样。手锤、凿子，你以为是石器时代嘛。这样会多费很多工，该不会是为了多赚我的工钱吧，啍，工钱可是说死了的，到时我可不会再多加一分…… 吴总又细细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到底是那儿不对呢，他感觉得到却又说不出。他转了好几个圈圈，忽然一拍脑门：对了，这土家伙怎么把次一点的太湖石都开了，难道他要拿上好的太湖石砌边，哎呀，自已真是糊涂呀，请了一些怎么也不懂的外行，糟踏了材料呀。一想到浪废了这么多值钱的太湖石，吴总嘴角一阵抽动，本待发作，想了半天还是忍住了。 自已是大款，可不能让乡巴佬看扁了，到处说自己小家子气，那样子自己的名声可是毁了……可一想那价值不菲的太湖石，他还是肉疼不己…… 他狠狠瞪了老石几眼，甩了甩手出去了。不一会，一辆宝马一溜烟向外开出去，那淡淡的烟尘四散开来，似无痕，却多少有点呛人……老石早就看见吴总了，一来忙于手上的活丢不开，二来吴总是有钱人自已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唉，还是等做好了看成品吧，手艺人卖的不是嘴，是手上的活计…… 正想着，老胡却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大袋饭菜和几瓶矿泉水……见了老实，忙打招呼，大哥先吃饭，可不要把自个饿着了，别人不疼惜自已，自个可要疼惜自个……老胡边说边选一块平整的石头，把饭菜铺了开来……老石冲老胡憨憨地笑笑：＂谢谢了，老伙计。〃老石端起碗，看了看饭菜，眉头便皱了几皱，他没有讲话，只默默地吃着饭。老胡嘿嘿嘿笑着说：＂老伙计，是不是心疼钱了，你呀，就是个吃糖咽菜的命呀。这在城里都不算什么，再说你干的可是体力活，可不敢亏了身子呀……伙计呀，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别操心太多了啊……能吃吃一点吧，能喝就喝一点吧，错过这几年光阴，可没处后悔去……〃说到这，老胡掏出一包华子，自已先点上一根，顺便给老石嘴上也插上一根……火苗闪了几下，接着便是凫凫飘起的两缕烟雾……老胡的眼里仿佛也有雾，半响幽幽地说：〃可不要学我那老嫂嫂，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勤巴苦做的，到头还不是变了黄土……。＂说到这，老胡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住了嘴。老实没有讲话，烟雾浓了好多，浓得都有点看不清人了。半晌，发出一声叹息声……老胡默不作声地走出去了，他知道那一声叹息是老石发出的，他也听得出那叹息里哀痛。令他心里紧一阵的，松一阵的……痛。 第四章 又是十天过去了，吴总又想起了他的喷水池。也许已建好了吧，再不济也应该大样子出来了，他如此这般地想。 进了别墅的大门，他才看了一眼施工的现场，心中是深深的失望，还有就是一丝恼怒，这干的什么工，还在加工配件。他娘的，就算绣花也绣出来了，这算什么，慢工出细活，可自己也没看出有什么精细来，唉、看来这就是一个十足的脓包，乡下土憋呀。吴总暗骂一声，深深后悔找了这么一个乡下土货，看来，这堆太湖石是白瞎了，想到这便有一些来气，自已几时吃过这样的亏，说出去自已还怎么在业内混哟，哎…… 吴总强咽了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抬头径直往楼上去了。要不是顾全有钱人的面子，老子早就发作了。唉，再忍忍吧，看他搞些什么花样……吴总如些这般的想。顺手掩了掩鼻，遮挡一下那本不存在的所谓灰尘吧，不，也许是乡下的土气…… 吴总进来的时候，老实正在修一块太湖石的光面，这石头硬，修起来很是费力气。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用手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本待和吴总聊上几句。 听说吴总原来也是从隔自己不太远的乡下来的，都是同乡同坝的苦出身，顿时便生出许多的亲切感。 不过，却见吴总径直上楼去了，好象脸色不大好看。 唉，他也是不容易呀，要管理那么大的产业，这么能千，可是我们农村人的骄傲。他肯定一天很忙吧，千头万绪的，那能事事都如意…… 想到这，老实点了一下头。暗想：嗯，自己一定要把活干漂亮点，可不能丢了那一方乡土的人，也不能让吴总丢了面子。 心念至此，也顾不上休息。埋头又干了起来，凿子划过硬硬的石头，一溜烟的小火星…… 时光如箭，一晃眼又过去了五六天。这几天，吴总偶尔回来过一二次，只是脸色一次比一次差。最近那次，好象眉毛都快立起来了。看来，当老板的压力大呀，老实如些这般的想，随即加快了手上的活，就算汗水从额头上滴落到手背上，脚板上也不管了…… 老伙计老胡倒是经常来，除了送饭，很多时候都劝他多歇一歇，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年青人。对于老伙计的唠叼老实总是故作轻松的笑笑，那笑还如他们年轻时那般轻松，自信…… 老胡摇了摇头，这头犟牛，才不会改了呢，唉，干起活来，依然那么不管不顾，那里还去想什么年龄呢。唉，老伙计，也只有我心疼你了，老胡笑笑，把加了不少料的饭盒递了过去…… 老胡摸摸那几块已雕琢好的石头，这花纹，硬是不摆了，一勾一画，均见功力呀。啧丶啧，没有几十年功力，做不出这活呀。这老姜，可不是一般的辣呀，老胡点头不止…… 老胡走时，还是忍不往又劝了一句：〃这就是个花台，别太拼了。＂他知道，那老家伙不会听的………… ……………… 这天吴总来的时候，他本没抱太大希望，不曾想，花池巳快完工了。他细想了一下，不禁怒上心上，他妈的，就算忽悠我，也没这般忽悠法的。 他抬头看看老胡也在，再也忍不住，大骂起来：＂你们干的什么工，我水泥石粉都没来，就给我垒起来了，哄鬼迈，这干的是那一门子的活，你说。〃 老胡有一些愕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那里解释起走了……老实见状，正要赶上前来给吴总细细地分解………… 吴总怒火大炽，那里肯听一句，指着水池边花边又是一通数落：〃你看、你看，你们自已看，这龙不像龙，泥鳅不像泥鳅，这他妈什么玩意，拜托我也是读过书的，老有角有鳞，瓜张如鹰，云朵相随……你看、你看你们这个像个称钩，雕不来迈，就留白嘛，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吴总稍停了一下，喘了一口气继续指着假山骂道：＂人家造景，假山都是中间山峰高，两边山峰低，形似元宝和笔架山，你看你们这个，又不是排队，从高到低，太他妈土了。土也就算了，还把本地土石头镶在最中间，第一眼看起来就土，你以为是乡坝头那些土山嗦，拜托，这叫别墅，有钱有权的高端人士经常进出的地方，不是你家院坝。〃 说到这，吴总青筋冒了老高，强行压了压怒气，脸别过一边，挥了挥手：〃你们……滚吧。＂ 老胡忍着听了这么久，也积了老多怒气了，脸涨得通红，他撸了撸袖子，正要迈步上前理论，老实却抢先了一步，不急不燥地说：＂吴总，你听我说，是这个样子的……〃 吴总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那里肯听一个字，鼻歪口斜，泼口大骂：〃这么大岁数了，要点脸吧，没喊你们赔钱巳够意思了，还好狡辩一下要工钱迈，你好意思不，脸皮啷个这么厚哟，滚，快点滚……＂ 老实知道，吴总巳铁了心赶他们走了，工钱那更是谈都不要谈了。他忽然觉得这大热天好冷好冷，冷得牙齿打了寒噤…… 他目光暗淡，默默收拾了工具，最后提起了大锤…… 唉，他长叹一声，爬上脚手架，手一甩，顿时大锤一荡，如龙跃江湖。呯一声炸响，却是落在了第一座假山的顶上。 他略收了些劲，大锤再荡，喉间出声，如游龙嘶呜，呯一声又落在了第二座假山顶上。 他顿了顿，手臂一挥，龙吟之声再起，那大锤划过一条优美的弦线，呯一声脆响，再次落在了第三座假山顶上………… ……………… 老实扛了锤，拉了老胡，昂首走出门去，再不回头去看一眼…… 吴总有些发愣，这乡下佬，活臭，脾气还大………… 外面太阳好大，只是老实却觉得心里发凉，那里结了冰………… 第五章 　　吴总怒气未消，鼻孔里不屑地啍了一声。这帮泥腿子，什么身份，还敢和自己叫板，活做成这样，还好意思发脾气。敲假山，他娘的你做给谁看呀，我是什么样人呀，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德性…… 吴总在心里暗骂了半天，终于气顺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肉疼……看来，这十几万的太湖石可算是浪费了，妈的，土脓包，这些材料钱没叫你们赔，这就是我们有钱人的气度，真要认真了，要你们赔，还不把你们搞个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呸，一帮穷货，得了老子的好，也不懂念恩，素质低呀，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吴总微咪了眼，下巴翘高了25度。哼，我是什么样人，有素质的大老板，大b00s…… 吴总来到别墅二楼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摁遥控窗帘，飘逸的白色纱窗帘便徐徐向两边飘去，院外是翠盖如云的名贵树木……看到没得，在有钱人住的地方树木都要长茂盛些，这就叫贵气……他随手从丝质睡袍里掏出一支雪茄，用专门从德国进口的雪茄剪剪了，再用瑞士精工制造的外壳用纯金打造的打火机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吐了一口有钱人才吐得起的烟圈…………嗯，心情总算好了好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属下马经理的电话。电话那头立马传来悦耳献媚的声音：＂马总您好呀，您老终于想起小马了，我太高兴了，有什么事您老尽管吩咐，小的尽效全马之劳，给您办得妥妥贴贴的，可不像胡经理那般找两个乡下土货来糊弄您老人家……。〃 ＂小马呀，去把上次我们装御景湾售楼部那个陈石匠找来，我有点事要他去做，就这么滴吧，我还有事，挂了。〃吴总随手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如果不挂断，那个小马又会说一大堆肉麻的话，是那种恨不得连亲娘也孝敬过来的骨子里的讨好……虽说面上吴总装得挺讨厌小马那种调调，不过内心吴总还是很受用的，成功人士嘛，要的就是这个调调，他缓缓又吐了一个有钱人才吐得起的烟圈，会心地笑了……虽说亮亮的脑门上早已没有了头发，那笑比起蒙娜丽莎来，也应该不惶多让，应该是很艺术滴…… 陈石匠吴总是见过几次的，做的活还行吧，时尚洋气中还隐隐透着点古补的意蕴……嗯，这才叫高端大气嘛，这才叫有内涵嘛，这才叫成功人士的标配嘛。成功人士嘛，那品味，那气质，那是要很高很高艺术天分的作品才配得上的。你要问到底有多高，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吧…… 吴总瞧得上陈石匠是有原因的，有一次他看见陈石匠干活，他徒弟下一块料，拿着钢直尺量了半天下的料，却老是装不上去。他走过去，随意看了一眼，也不拿尺量，也不拿手比，提起工具一轮神操作，嘿，他娘的就是怪，拿上去一放，竟似原生的一般。吴总来了兴致，两块料看起来差不多呀，用钢尺量也差不多呀。为什么陈石匠那块就装得上，而他徒弟那块就装不上呢?吴总较了真，叫人拿来更高精度的游标卡尺一量，2个毫米的误差，绝、真他娘的高手啊，眼睛竟比钢尺还精细，吴总竖了大拇指，心里算是有了他这号人物…… ………… 吴总另订了一批太湖石，比上次那批还贵，据说光石头钱，不算运费也要二十来万呢。 他叫来陈石匠。随手指了指院里的花台，拆了扔掉，重新做一个，工钱给你翻倍…… 陈石匠远远看了一眼花台，脸上有一些犹缘之色。〃老板，这……＂ 吴总很是不悦：＂怎么，嫌麻烦，要不我叫挖机来推了，给你平地。〃 陈石匠心中有疑惑，做石匠的不可能不知道用水泥浆找缝的，不用水泥浆而又保证水池不漏水，这个、这个连他也做不到……这是个常识呀，上一个石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他一进这个院子，那景观竟然有一种气势，给他一种压迫感，想要去捉摸那种气势，却又如龙腾云雾，竟是捉摸不定那种，自己一生中也未遇到过几次，少有的有一种不自信、心虚的感觉…… 另外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构型，他见惯了各种元宝和笔架山构型，虽各有巧思不同，或峰回路转以奇，或亭台楼阁以衬，或苍松翠柏点其幽……不过万变不离其中，都以元宝，笔架山立意金钱富贵，官运享通……似这般从高到低错落山峰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天才……他究竟属于那一种呢? 拆、拆、拆……吴总不耐烦地挥挥手，径直上楼去了…… 一堆破石头，琢磨个啥，妈的，修个水池很难嘛…… 吴总上了二楼，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来了个葛优躺……舒服呀，这小牛皮的沙发就是好，皮质柔润有弹性，有钱人的世界，别人怎么懂得…… ………… 迷迷糊糊中，却听见有人敲门，他不耐烦地问：〃谁呀，敲什么敲。＂他刚才才梦到了身娇肉贵的李小姐，那娇滴滴的声音，如如花般绽放的笑容，是那般楚楚动人又含情脉脉，比自己那黄脸婆和那一票只知道涂脂抹粉的小三比，可真是清水出笑蓉呀……哎呀，挠得老子心欠欠滴…… 进来的是陈石匠。他抖抖擞擞地说：＂老板，你还是自己来看看吧，我不敢拆。〃 吴总一听很是来气：〃陈师傅呀，拆个水池这种小事就不要来烦我了好不好，你们呀办个事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要凡事都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陈石匠沉默了一下，很小声的弱弱地说：＂老板，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这活我做不下来，我手艺不精，没本事和人家比，我走了。〃说完也不待吴总说话径直走了…… 吴总愣了半天，这是怎么啦?知难而退，做个水池有那么难嘛…… 他独自疑惑了半天，却不明究里，于是汲了拖鞋，缓步向楼下走去。 ………… 院子里，吴总宛如泥塑…… ………… 水池里一泓清水，却无半点渗出。那三个山峰高低错落，喷出的水花起伏之下竟似一条活生生的银龙……那最高的山峰上看似随意点缀的山石此刻竟变成了龙头、龙角，须发生动，扬爪欲飞………… 妈呀，这是什么手艺呀。 究竟是鬼斧神工…… 还是巧夺天工…… 第六章 　　在城市中总有这样一些这样的地方，在黑夜中依然明亮如昼，灯火辉煌…… 别墅前的那一片商业街是如此，别墅这边也是如此，名贵的树木下安装了各色彩灯，把夜色装扮得光怪陆离……妖艳动人。 宽大的客厅中，巨型的水晶珠链吊灯亮光闪烁……白色的灯如月光洒地，柔和又明亮。黄色的灯光在水晶和金色亮片的映衬下，洒下一片金色贵气的光芒，不用别的点缀已富贵逼人。当然也不用别的来点缀，那样会显得俗，这、是吴总绝不可接受的，坚绝不能接受…… 巨下的吊灯下，几张疏落有致的欧式餐桌堆满了各式名贵水果和甜点，当然也少不了名贵的红酒和细挑宛如少女小蛮腰般的高脚杯……纯净的杯中浅斟上鲜红的葡萄酒，那漾动中的一抹媚色，宛如少女的嘴唇，娇艳而充满着诱惑…… 此刻，吴总手中便有一杯，他并不急于喝下，手指轻轻拈着细细的杯腰，转动着，轻轻地摇晃着……当然在场的十几位贵宾大抵也是如此，彼此微笑着，轻声交流着……就算偶尔小酌一口，也仅仅是沾沾唇而已…… 张总缓步走过来，微笑着对吴总举举杯，Cheers。彼此礼貌性地抿了一口，顺便就聊了起来。 〃吴总呀，你是不出手则已呀，出手就是大手笔呀，这绝美的水池花了不少钱吧，哦、当然在你前面说钱太俗气了，不过这般绝佳的景观，银子钱也肯定是花了不少的，给介绍一下，我也想倾家荡产弄一个，嘿嘿。＂张总打个哈哈，顺带摸一摸吴总底牌。 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有点怪，就算那东西一点也没有用，可别人有的也一定要弄来，就算放在那里让它烂也是可以滴。什么叫品味，这就叫品味…… 吴总正不知说什么，一旁李总却抢先开了口：＂你以为你想弄就可以弄嗦，据说整个水系没用一根水管，也不沾一点水泥，最绝的是顶上喷泉出口，是自然的石头裂缝，不可复制，我想这玩意只此一份，吴总有福了。〃 吴总一听很是受用，只是内心觉得不是很踏实，有些虚……他不知道该怎样给朋友们介绍这个景观，因为除了那条惊艳的水龙他其实一无所知。他其实是很喜欢给朋友们介绍自已的宝贝的，比如车丶豪宅、女人……可这水池嘛…… 李总也小抿了一口酒半开玩笑地问：〃这工价也应该是个天文数字吧。＂说完给吴总一个圈里人都懂的眼神…… 吴总沉默了，他深深地抿了一口酒，假装酒上了头，也许他真的醉了……也许是似醉非醉。也许都不是，他只是想掩饰什么，可有什么是值得掩饰的呢…… 朋友们都觉得吴总此刻捉摸的眼神很是高深莫测，如深澶般幽深…… 这巳是这个月来第五次酒会了，为了那个水池而开的酒会……他觉得太多了，可朋友们乐此不疲，他感觉完全是被朋友们推着，一时半会真是停不下来…… 朋友们终于走了，吴总松了一口气，他又一个人踱步到水池边……那条水龙依然在那儿跃动着。甚至在夜色的掩映下更加生动……吴总觉得心里有一些压抑，他少有的觉得欠了一个人的，对于他这样一个在商场中打滚的人来说，已经好久没有那种感觉了，那是一种很糟的感觉，通常在商场上有这种感觉会让他输，他想抛开，却总也抛不开…… 他或抬头，或低头一个人冥想：别墅是自已的对吧，对。地盘是自己的对吧，对。太湖石是自已的对吧，对。就算那几块本地杂石也是自已的，不是嘛。那还心虚内疚个毛呀，不就是一点工钱没给嘛，原来说好做完付一万，老子给他二万总行了吧，钱嘛，这玩意老子多的是，不要说两万，两亿也是小儿科…… 心念至此，吴总心情开朗了许多。他摸出一根雪茄，用德国制造的雪茄剪了，用瑞士制造的打火机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吐了一口有钱人才吐得起的烟圈…… 啍，张总那个龟儿子，还想出一个亿买老子的别墅，老子的银龙。嘿嘿、想得美，当老子是傻瓜，还不就是看上我家水池子了，老子缺钱嘛，老子像缺钱的人嘛，太小看我们这种高素质，高品味，高艺术天分的高端人士了，哼哼啍啍啍…… 自己给那个石匠2万应该不算少吧，算少嘛，不算…… 真的不算少嘛，不少吧…… 不行，明天我就去把钱给他，让这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正大光明地属于我…… 吴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山区的公路上一辆宝马飞驰而过，不料转弯时却被一辆奥迪给超了…… 吴总在老石家停稳车，下车时，却无意中看见了一辆奥迪。咦，这不是超自己那辆奥迪嘛……吴总满是狐疑…… 老石不在家，只有他儿子在，那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三十几岁的年青人……吴总看得出那身西装价值不菲。 在表明来意后，年青人终于答应带他去找父亲。 老石家不远处是两座山峰，山峰下有一座土坝，好象是一座水库。 土质大坝顶端一侧有一个大石滚，应该是当年修大坝后遗留的，不过石滚四周已长满了荒草，一米深的茅草叶片很锋利，如一片叶的刀…… 此刻老石就坐在上面，神色宁静平和……他的眼没有看吴总，也没有看儿子，专注地看着对面坡上一小片松林……他看得很专注，也很认真，仿佛在看一个娇颜初开的少女，脸上深深的皱纹里仿佛还满含着笑意…… 听完吴总的来意后，老石摆摆手，对他儿子点点头：＂我还想坐一会，你们回去吧。〃 回到老实家，他儿子对吴总说：〃你回去吧，我爸说了，钱他不会收，吴总，不要想方设法把钱随便放那儿。那违背我父亲的意愿和原则，手艺人的原则，主人对活不满意追人走不给钱，手艺人会把活砸了，从此两清了。所以你不欠他。＂ 吴总还要劝说什么，却被他儿子挥手制止了。只得悻悻地走了，走出去几十米后又倒了回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不去看清潾潾的湖水，却盯着山对面那几棵松树看呢。 老实儿子沉默了很久，幽幽地说：＂因为那松树下有一座坟，我妈的。〃 此刻山上起风了，松涛一阵接着一阵，似在歌唱，又似在哭泣……也许是在诉说吧。 好优美，也好动听……真的很好听…… 第七章 四十年前这儿还没有水库，那时这儿是一条溪流。清清的山泉水流过满是青苔的各种大石头唱起一首欢快的歌，很好听……快出山口的河道没有了大石头，水流平缓，波澜不惊，像一面透明的镜子……那水底有水草摇曳，也有小鱼嘻戏……父亲会带着小石去那里找各种石头，质地坚硬的青石掏出来打成猪槽，石臼，石桌子……软一点的五彩杂石搬回去垒了小菜园，做成石凳子……给他玩的小石马……小石也会经常背了背篓去溪边打猪草，割牛草，山花总在那些矮小的灌木丛间摇曳，有山百合，还有粉红的映山红……他最喜欢看粉红的映山红，宛如小琴的连衣裙，很好看……想到小琴，他有一些脸红，他害怕看她的眼睛，那火辣辣的眼晴里有小火苗，一下便点着了他，面红耳赤的他总是想逃开，而她便在他身后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让他的心乱到不行……小琴的脸儿也应该是粉红粉红的吧，宛如眼前的映山红……他喜欢静静地看映山红，他可以平静地看那些细致的美丽，娇嫩的花瓣总在风中摇曳，摇曳……咦，怎么风都停了还在摇曳呢，对呀，怎么风都停了花儿还在摇曳呢，比平时更生动，还有淡淡的芳香……＂好看吧。〃小石下意识地答：〃嗯，好看。＂＂想一直看吧。〃小石点了点头。〃那要不要再凑近一点看呢。＂咦，花儿怎么会讲话呢，那声音很好听，象她的。不对，花儿不会讲话，就算会讲，也不会像她的。他定晴一看，愕然睁大了眼晴：＂咦丶小琴，你怎么在这儿。〃小琴很嫣然地笑：＂不是姨，是小琴，另外你今天早上吃葱花了吧，好臭。＂这场景，小石脑袋里一时还没有倒得过来，他呆呆地愣在那里。＂我说，能不能离我适当远点，都快贴人家身上来啦。要不，你就直接贴过来……〃小琴略有嗔怪地说。小石这才发觉他离小琴好近，好近，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的体香……〃哎哟，妈呀。＂小石终于回过神来一时大囧，转身仓皇逃去。＂喂，你的背蔸，猪草，还要不要啦，另外，我是小琴，不是你妈，嘻嘻嘻……〃小琴无奈地摇摇头，花枝微颤……后来小琴打了猪草，给背到了老石家。老石笑咪咪地看着这个女娃子，这一次轮到小琴脸儿红红的了，那一次，她好文静，好文静……小石只敢远远地看。老实借故走开，小石赶紧逃去……小琴走时，跺了跺脚。小声的啼咕：〃又不吃了你，躲什么躲。＂…………大队准备在山口修一道坝，乡里也同意了。各家出义工，出工的村上和大队适当补贴一点，意思一下……热火朝天的筑坝工地上，小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们父子负责开石料和制作夯土用的大石滚，有父亲在，他只负责打打下手……他最期待的是吃饭，那时村里女人们会做好了饭菜送到工地来，她也会来……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闯到他心里来的，应该是小溪那次遇到她之前，是不是村边石板桥遇到她那次呢，应该还要靠前，可能是那次过跳磴河吧。他看见她时，他们相隔了一个跳磴，他站在跳磴上有些犹豫，应该让她先过吧，他往石磴边上缩了缩为她留出立脚的地方。她却只管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笑而不语……她盯得他有一些发毛，他好紧张，不经意间脸上便红了。她不过我就先过吧，总不能这样相望到老吧，他如此这般地想……相望到老，他的心动了一下，脸上更红了……他往前跳去，不料此时她也跳了过来，他有一些意外，也有一丝惊喜。她还是那般的巧笑嫣然，可能是她也没想到他会同时跳过来吧，略有一丝慌乱，脸上迅速飞过一片红云……他和她跳在了同一个跳磴石上，她慌乱中跳偏了一些，身体有些摇晃，看看快摔到河里去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抱住了她………………她的腰好软，好软……嗯，是好软，小石从回忆中回到了眼前，他眼中还有一些留恋，回忆很美，只是太短暂……他随手扯了一根茅草叼在了嘴里。嗯，有点甜……＂老石，过来一下，我有些施工上的事要和你商量一下。〃老石正在掏开石用的楔眼，看看已掏好，刚放好楔子，生产队长却在那边扯直了嗓子喊他。老石只得停下手中的活，直起了身。〃你接着打吧，把石开了。＂老石递过来一把大锤，边说边往工地那边赶去……小石接过大锤，随手荡了荡，掂了掂锤的重量。接着手上使力，锤子再一荡，就势猛一扬，锤头如龙抬头般飞跃而起，接着呯一声大响，重重地砸在了楔子上……开石既是个巧活，也是个力气活。小石收了心思，仔仔细细抡开了大锤……看来小石巳得了老石的真传，每次锤头都是不偏不倚砸在了楔子正中央。周围的人一阵阵赞叹，不住的点头……小石来了劲，脱了外套，光了膀子，放开了干……不一会，手臂上硬帮帮的肌肉块上便沁出了汗水，脸上也是……小石并不停歇，锤一荡，锤头又再次如姣龙出海般扬了起来……＂石头哥，出了这么多汗，我来给你擦擦吧。〃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好象、好象她的……他一愣神，锤头便失了准，砸在了楔子边缘，接着就滑了出去，把小石的身子也带了出去。小石赶紧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刚才谁在叫我呢，好象是小琴的声音，她人呢?小石挠了挠头……不会是因为刚才想起了她幻听了吧，他呆呆地转过头去四下看看……咦，嘴碰到什么东西了，那么滑，那么软，那么……香。他愣在了那里，刚才不小心转头亲到了她……她也愣在了那里，她没有想到他会在大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了她……亲就亲吧，好象那家伙还想赖在脸上，不取嘴了……真真的羞死人了，也急死人了………………他多久取的嘴，他不记得了，好奇妙……大脑一片空白。她也一片空白，涨红了脸，蹲在一旁，抱了头，把头埋在了胸前……一时间，热闹的工地安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诧异的看了过来，张大了嘴，看着他们俩……老石也愣了很久，这小子，胆子真大。〃叔叔，这咋办呀，你看，小石他欺负我。＂半天，小琴回过神来，脸儿红红的对老石抱怨。＂这、这、这……〃见小琴责问，老石有些措不及防，他脑子快速转了起来，好一通盘算……猛然间，他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好、就这么定了……＂小琴好一阵迷糊：＂什么、什么……定了。〃小石也是一脸迷糊，定了、定了……定了什么呀……老实得意地笑：〃你们的婚事呀。〃小琴好一阵扭捏：〃叔……〃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一大片红云飘上来，再不飞走小石诧异地盯着父亲：〃爸，还没跟妈商量呢。〃小琴一听，跳了起来，猛一把揪住了小石的耳朵大喊：〃亲都亲了，还商量个毛呀。〃她忽然想到这样不……太好吧，不由得再次羞红了脸，文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摆弄她的衣角……应该改口叫爹嘛，小琴、是不是这样啊。人群中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回荡在青山绿水间，久久不息。那一天，天好蓝，有一朵白云飘过。山上的杜鹃开得……那叫一个娇艳。 第八章 江边不远处的石滩上，整整齐齐布满了一排排的楔眼，像一排排整齐列队的士兵正在等待将军去检阅……老石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正眯了眼看不远处奔腾远去的江水，那江水清澈纯净，如一条玉带将这座城市半拥在怀中……八十年代的重庆城到处都在搞建设，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老石喜欢这生机勃勃的城市，仿佛一棵茁壮长高的大树，充满了激情与活力。这让老实心里充满了喜悦……秋天的这个时候是枯水期，正是修坝筑堤的好时候……这是包工头老梁讲的，他还说：趁秋汛还没来，抓紧这一二十天把堤筑好，秋汛来了正好捡验检验牢不牢实。明年这身后的大片地方都要修房子，今后修好了硬是漂亮得很哟……老石伸了伸胳膊，上面的健子肉在汗水的浸润下闪着油亮的光。仿佛在说：没问题啦，一切OK啦……老实感觉，生活的一切美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咪了眼点了点头，一抹笑意不经意爬上了刚毅的脸庞，秋天不太冷……当然让老石喜悦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他的小琴……他们巳经结婚一年多了，小琴怀了他的孩子，算来已有七八个月了……老石的眼晴又咪了咪，笑意更盛。怀了孩子的小琴让他有些好笑，还是白晰粉嫩的脸蛋，雪白纤细的脖子和略有骨感的双肩……这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就是肚子挺得溜圆溜圆的，连抱抱她也不方便了……哈哈哈哈哈，听说肚儿圆的就是怀的女儿，尖的就是儿子……老实琢摸了半天，也拿不出个准信……管它呢，只要是小琴生的他都喜欢，无论是儿是女都得管他叫老汉……哈哈哈哈哈……这趟活他原本是不想接的，他想陪着她，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这种时候，他想和她一起面对……小琴笑骂着把他推出了门：〃是我生还是你生，你看着也还是帮不上忙，这种事我们女人行，男人不懂……还不如出去找两个鸡子钱，好发奶。＂嘻嘻嘻嘻嘻……再说预产期还有一阵呢…………嗯，还是早点干完了好早几天回去……再说跟自已出来的这帮兄弟，可都是家里老少一大窝呢，谁还没个大事小情……老实在楔眼边站定，手一抄，大锤便听话地荡了起来，灵动有力，如一条猛龙在老石手中飞舞，盘旋……只有老石如一狠铁钉钉在那里，汗水随手臂甩出，落地成花……兄弟们在运开好的石料，有几个在清理堤岸的底板………………老实正干得热火朝天，不经意却敝见远处有一个人影急匆匆往这边赶过来。咦，那个人好像是他的邻居张叔吧，是他嘛，该不会认岔了吧……＂石头，石头，快停下来，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来人果然是张叔，他一边向这边跑一边老石大喊。出什么事了，老石一激灵……你老婆动了胎气，要生了，接生婆来看了一眼，便让往医院送，说是立身，会难产的，搞不好就一尸二命，这摆明就是母子俩的命都在鬼门关上悬着呢……老石还没听完便慌了神，锤子一滞，差点就砸在了腿上……他提了扔在一旁的衣服便往车站跑……忽然他想起什么，急忙回头问张叔，那现在小琴在那里呢。你爹和六儿他们几天送乡里医院去了，这会应该早到了……那行，张叔，我跟包工头说一声就赶家去。包工头老李听完老实说完，沉默了好一会，看老石一脸火烧眉毛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咬了咬牙说：〃行，你回去吧。＂说完塞过来一大卷大团结……老石正欲转身，却听跟包工头一同来的人在抱怨老李：＂你怎么能把他放走呢，我气象站的朋友说还有两三个晴天，便是大暴雨，你也懂，秋雨一下就会绵起下，涨了水这活还怎么做，误了工期赔钱事小，没有江堤保护明年这一带巳经修好的房子可就危险了，那可是几千口子人啦，你吃罪得起吗。再说他是这群人的头，他不在，就算工做出来了，你睡得着觉迈……老石心急如焚地向门口跑去，那步子急如星火……忽然，他的步孑慢了下来，如果有一座山，拖住了他的腿……那可是几千口子人啦……那句话比大锤还重，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可自已的爱人和孩子此刻正命悬一线呀，那可是他心尖尖的肉……＂天啦，你让我怎么选……〃那一刻，老实宁愿自己去死，只要这一切安好。＂老天，你……不开眼啊。〃老实咬了自已的嘴唇，一抹血痕从嘴角边溢了下来……老实如木塑一般呆在那里，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软弱，再没有了一切尽在掌握的信心，他的世界正在崩塌，如狂浪卷过沙堤……照理说，他应该义无反顾地跑回去，因为那里有他深爱的此刻正命悬一线的爱人……可那样会把几千人的命放在危险之中，放弃他们……他……做不到，永远做不到……他妈的，为什么这么巧，又不是写书……可这就是冷冰冰的现实………………〃我不回去了……＂老实低着头向那一片石头走去，步子好沉、好沉……每一步都重如千金……老李先是心头一喜，接着泪花便不由自由地流了下来……谁说男人是铁石心肠……谁说男人不是铁石心肠……这一刻，老石就是………………兄弟，你在这给我守，我去给你守，他妈就是命不要我也要保她们:俩母子平安。…………江滩不远的那一片石壁上，锤花再次飞舞起来，如一条猛龙……只是那猛龙，透着一股狠劲，很凶狠的那一种。没有人看见，老实的眼里充满了血丝，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天后的江滩上，老实指着已修了一小段的江堤大骂：＂这是保命的，不是拿来看的，不用钉子桩加固，洪水来了，这江堤就是鸡蛋壳一碰就碎，出了事，我们就是在杀人……〃老实骂得很凶，眼晴里都快喷出火来。众人皆不敢言语，同村的小张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声：〃还不是为了你快点回去看老婆生娃儿，不就是少了几根钉子桩嘛，还不是一样稳……＂一旁的老胡赶紧拉住小张，急忙去捂小张的嘴。不料还是被老实听见了，一道如刀般的目光扫了过来，老实本想张口再骂……忍了忍，缓了好一会才忍住。老实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些：＂兄弟们的好意我也明白，可每隔一两米的长条石钉子桩就好比根，和岸边的土地连成一体，才能长久抵挡洪水的冲涮，我们要钱，也要良心。〃返工花了小半天工，大伙都累得不行……收工时很晚了。皎洁的月光下，那一群乡坝里的汉子睡得很香。鼾声和着虫鸣，构成了午夜里的小夜曲，不美，但很和谐………………接下来的两天更累，众人手上都磨出了叁伍个血泡……江提迅速长高长大，如一条石的锁链牢牢地锁着江岸。…………完工的那一天，收工已很晚了，天如期地下起了暴雨。晚班车再已没有了，老实仿佛不知道，冲进了雨里……〃这家伙，不要命了。＂老胡埋怨了一句，却没有犹豫，随手抓了一件簑衣，赶了上去……老实到底还是倒下了，迎着如炒豆般的雨点倒了一下……老胡没有一丝犹豫，扑了上去。风雨中，一个臃肿的黑影迎着风雨，迎着夜色向远方的那个村子……赶去。老实醒过来时，又过去了一天，雨竟然停了，一丝丝秋日里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的缝隙洒了下来……十月小阳春，比春天更美，更暖和……老实翻身下了病床，向妇产科赶去……那儿很繁忙，一大帮大肚婆很夸张地叫，向门外的男人们声讨着什么，又似在诉说着什么……过道上是另一帮如热锅上蚂蚁般转圈的可怜男人。小琴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忽然，她脸上的花儿便开了，很灿烂的那种。因为她看见一个男人扑了过来，扑嗵一声，跪在了她的病床前，那是她最爱的石头……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正在阵痛生产的女人们仿佛一下就不痛了……她们看见了这个前几天她们舒舒服服痛骂了一通的男人此刻就像一只可怜的，无助的，满身伤痛与疲惫的小猫倦缩在美丽主人的脚下，无比虔诚……如果眼光可以杀人，小琴应该中了十几刀了。她笑得很开心，本想伸手去扶她的石头，不过身子一动却扯动了肚子上的刀口，疼得她再也使不出力来……老实赶紧趋上前去，抓往了小琴的手，低了头很小声地说：＂我知道错了。〃小琴没有说活，抽出手轻轻地揉着老实的头发……〃你说你错了，那你说说你都错在了那里。＂众女生来了劲，异口同声地帮腔，仿佛跪在地上的是她们自己的老公。〃那里都错了。＂老实像一个做不出题的小学生，眼巴巴地望着老师……那一票女生，又有十几把刀子般的目光射向了小琴……女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一会是牢不可破的友谊，一会又友谊的小船翻了个底朝天……老实终于鼓起了勇气，向小琴看了过去……小琴笑起来很好看，老实觉得那眼光中多了一些东西，是一丝母爱的光芒，褪去的是少女的任性。他回过头看了看倚在门边的母亲，那眼中是和小琴眼中一样的柔柔的光芒……过去了很久，小琴终于开了口：＂我不怪你，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自已选的不后悔，万一这次没挺过，我也只怪自已福薄……〃老实起身，把妻子柔柔地搂在了怀里老天到底还是有情……〃小琴我们给孩子起名叫秋生你看好不好。＂老实向小琴看去。小琴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秋生没有春生好听，不过中国人的名字，就如同文化那般深厚，那些意义只有他们自己懂。有人说男人的肩臂如一座山，可以托得起江山……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却驮不动两个字：责任。不管是社会的，还是家庭的……驮不动也要去驮，这……是他们唯一能选择的。 第九章 …………在进城的石板大道上，要翻过几个丫口才能到达公路，再从那儿乘车去城里。老石抹了抹汗水，把肩头的口袋往上提了提，这条路老石走了多少次了，他也记不得了……每次背着大锤走过这里的时候他都要望一望，因为前面那个大丫口上有一颗年代久远的黄桷树，伸出的枝干跨过路的上方，好大一片绿荫……〃老胡，我们一起去城里干工有多少年了呀。＂老石问身边的老胡。老胡笑笑：＂你问这干嘛，好象从你结婚不久就开始了吧，开始在村子的周围圆转找活干，后面就进了城……一路算下来有十七八年了吧。〃老胡有些答非所问，老石不置可否地笑笑：〃是不是想老婆孩子了。＂老胡狡诂地一笑，反问：＂你不想。〃〃不想，这才离家几步呀就想家了。干脆回家把老婆系裤腰带上得了，免得跟离不开娘的孩子似的，那像个汉子……＂老石一通数落着老伙计，知道他不会见自已的气，嘴里便一通胡扯……这次老胡没有笑，脸上竟闪过一丝忧郁，他沉默了……＂嘿，怎么啦，老伙计，怎么不讲活。〃老石正了正脸色，关心地问。＂其实这一次我是有点不想出来的，现在土地到户了，也不用上公粮了，家里也不缺吃不缺喝了，在家里守着老婆挺好的。这些年，咱哥俩认认真真在家守过她们嘛，没有。做完工久久才回去一趟，有时一月，有时大半年，跟走亲戚似的……老石呀，是她们在守着这个家呀，我们也该守守她们了……〃老胡少有的说了一长串。〃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哲学啦。＂老石嘟囊了一句，不过，很快他也沉默了……他仔细看了看老胡，怎么变这么成熟了，下巴上稀疏却根根坚硬如铁杂乱的胡须，线条分明的脸庞上有颗粒感的皮肤有一些干涩，有神的眼晴上方，浓浓的眉毛也不再纤细柔软，变得粗硬，发亮。仔细看，眼中已没有了少年时希翼的光……老石仔细地回忆，他和老胡是什么时候不经意间就把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弄丢的呢…………那时，他总是拍着胸脯指着大锤跟小琴说：＂放心，有咱哥俩，一定会让你过上幸福日孑的。〃她抿了嘴笑，有一丝羞涩，他露了白白的牙笑，眼里是自信的光芒……那情节中有柔柔的光笼罩着他们，宛如童话，也宛如昨天……后来，他拼命地去城里挣钱……后来，家里的土房子已变成大瓦房……再弄上个年吧，应该带院的砖房就可以盖起来了吧……可这些难道就是我从小心目中要干的大事嘛，好象不太埃边，可如果不是，那自已岂不是一无所成…………做江堤那次，人家喊他老石是因为他是那一群人的头，可现在还是嘛，或者人们本应该喊他老石的，不是嘛……后来跟他一起做工久了的人干脆连老石也不喊了，因他长期背了一把大锤，所以都叫他锤子哥，也许有一点取笑的成分，不过叫着、叫着。叫的习惯了，听的也习惯了……自已是背着一把大锤，叫锤子哥本没错……人家叫的时候照样把玉溪烟发过来，很是尊敬……把一个略带贬义的词硬是叫成了敬语……这汉字啊，硬是奥妙…………想到这，老石略有失落感……嘿、嘿、嘿我还有小琴，她一点都没变，依然美丽，温柔……不但会照顾家，还给他养了一个大胖儿子，那小子，小时候可是肉嘟嘟的，那个大姑娘小媳妇不想在他脸蛋上扭上一把……那小子，那小子，咦，那小子也快高中毕业了…………老石彻底沉默了……眼中忧郁之色比老胡还浓上三分……四十不惑，谁说的。真他娘的扯蛋，老石现在就很惑……惑得竟有了一丝迷茫，很迷茫…………少年，少年真的离他而去了，永不再回的那种…………时光不紧不慢地走着，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巳离去很远，很远……远到连尾巴也摸不着了。再见，少年，不丶也许是再也不见……老石的眼中迷离起来，恍若有雾……他和老胡巳在榕树下坐了多久了，他也不记得了，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经经年……〃这次出来挣点钱，好盖个砖房，不用你那么大的，小一点的也行，再隔几年，孩子们该成家了。这小屁孩，前几天领回家来一个小女孩，也不叫女朋友，开始叫老婆了。屁个老婆，毛都没长齐，也没恋爱个几年，就敢叫老婆。＂老胡打断了老石的思路和情绪，看得出他说到自家小子时，老胡满眼都是笑，他娘的，比当初接婆娘还笑得甜。老石暗骂了一句，脸上也有了笑容。＂老伙计，谁说不是呢，我们家还不是有一个，还不是只有我们这些老皮子去给他们挣，谁叫你当这个爹呢，爹啊，不好得当哦……〃老石说完和老胡相视一笑……老胡说：〃走，挣钱去……＂老石回一句：＂走了，挣钱去了，挣钱娶媳妇呀。〃老胡骂：〃你个老不正经的，儿媳妇还没有就开始掂记啦。＂哈、哈、哈、哈、哈……………………石板路的尽头，是宽宽的柏油咯，一辆进城的客车开了过来，满载着村里人对城市的所有梦想……上车时，老石记得临出家门前，小琴对他说，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陪陪爹，一定要陪，他不易……………………老石从城里回后，果真买了很多他爹爱吃的烧腊，少有的破费买了一瓶茅台……因为他真的很想很想和曾经的老石，现在的老老石他的爹来个男人之间的对话，既如父子，也如兄弟那种…………他爹见到老实买了这么多东西来喝酒，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会心地笑了：＂这小子，总算成人了。长大了哇。〃老实有很多话要给父亲讲，只是临了场却是一句也讲不出，酒倒是喝了好几杯了……还是老老石先开了腔：〃儿子，要多心疼心疼媳妇，也要多孝敬孝敬你妈妈。特别是你媳妇，你不在家时，那一桩、那一件不是她张罗的。记得她怀崽时，七个多月了还在挑水干活，洗衣做饭，这才动了胎气弄成难产，差点就要了命，她可是埋怨过你一分，好女人呀，老石家祖上积了阴德呀。前几天，我得了结石，疼得满地打滚，连你妈也慌了神，她二话不说，也不避嫌，背上我就往医院跑，反倒是我，脸上燥得慌……大男人家家的，硬是给整得泪流满面的……孩子，我也和你一样，年轻时东奔西跑的，难得落回屋，都是她们在操持啊，咱爷俩，欠她们呀……＂老老实一边说，一仰脖，一杯酒瞬间便干了，他嗒吧嗒吧嘴，似在品味酒，又似在品味生活。老实满上酒，自已也抿了一口，他也在品味，品味他不在家时，她的生活……甘甜呢还是辛苦呢……酒里品不出，心却已早已品出……＂我小的时候，看着沟下那条小河和坡上的旱地就想，要是在出山的口山建一座大坝，就可以把水引到坡上灌溉田地了，我们这一带可真就成了沃野良田了，真正的鱼米之乡……那时不敢想，地和山都是地主的，想也没用。后来解放了，土地成了自家的了才又有了点希望。后来又闹腾了好多年才搞成了。那一年，筑坝时，遇到难题，沟下挖不到硬底，队长找我讨主意，我出的主意，伐木打桩，抛石填隙，再用木料连成一片，作地基，用凸凹逆齿合缝做的中间挡水层，没有用一点水泥石灰……嘿嘿，老子这辈子就做成这么点点事情，别的就是到处打石头讨生活了。没办法，爹就这么点安生立命的手艺，不敢忘，祖上那些雕呀，刻呀的细活，老子也教给你了，别让它绝了种…………〃老老实开口说完，又是一个满杯……老实再倒上，依然又抿了一口。那时父亲要自已学雕青蛙，要求也怪。雕出来后要放在2一3岁小童前面，看他们抓不抓，要不要……他试了四五个月也没成功。后来，他到野地里反复观察青蛙，再细细琢磨，又过了两三年，方才做出来人见人爱……他终于体会出来了什么叫有神……凝有神韵，似有灵性……那味品起来，不知是开始时的苦多一些，还是后面的喜悦更多一些……当然酒里品不出，心里可以……〃孩子，一步一步把生活过好也叫人生，这样一代一代积累下去，不要说个人，就是国家来说也是个伟大的奇迹……我们的生活也是先辈们积攒下来的。物质也好，手艺也好，环境也好，社会也好，要好多人才能垒出今天的好生活。从这一点上来说，每一个人都在书写历史，都是了不起的，要不为什么毛主席他老人家也高呼：中国人民万岁……＂老老实一边说，一仰脖，又是一个气吞山河……一瓶酒见了底，再搬上自家烤的粮食酒，这次老实也来了畅快的，一杯到底，这酒喝得有点意思……＂儿子，人活人世间总得给这世上留下点东西，粗的细的大的小的不论，给后人造造福…………〃那一天的酒，小琴没有进来过，老石老妈也没进来过……听说俩爷子枕着月光入了眠……………………那一晚之后的两年，老石盖了带楼带院的砖房，楼板也用的是预制板，还粉了墙，灯影里能映出小琴笑脸的那种墙。老老实说：〃咱们也当一回戏文里的县太爷，住一回城里人住的洋楼。＂又过去了五年后，老老实离开了人世……安葬完父亲回到家后老石看着墙角三个不同重量的大锤发了呆……五斤那个，是少年时用的，也是他才学石匠时父亲給他用的。十斤那个是青年时用的，那时，他用满是肌肉的臂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引来小琴一片惊艳的目光和羞红的脸……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嫌十斤那个干活不得劲，于是又背起了那个二十斤的…………他依稀记得，父亲看到后别有深意的笑……今天想来，那是家庭全部的重量。………………人生，你总得挥起属于你的重量。为爱人也罢，为家庭也罢，为国家也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