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清贫躬耕,穷困如影随行。去世的时候没给我们留下任何家产,留给我们的只有思念和悲痛。<div><br> 但是,在我家里有两只裤撑子,是父亲送给我的唯一礼物,也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br></div> 那是父亲去世的几年前。我们一次回家,临走前他照例叮嘱了几句,接着拿出两只裤撑子递给我,说:“闲着没事,给你们弟兄几个每人做两个裤撑子,拿去吧!”我说:“裤撑子不值几个钱,街上到处都是的。”他说:“不要花钱买嘛,省一分钱好一分钱。” 父亲做的裤撑子是农村早年最原始的那种。两片同样长、宽、薄的竹片叠在一起,正中间钻个小圆孔,一个类似问号的铁丝穿过其中,构成主体。竹片的两头各又打一小孔,用细塑料线系起来的木夹子穿过小孔,形成晾晒衣服的咬口。 再细看那做工,真是精致极了。竹片打磨得光滑如玻,四边和四角成了圆弧,疤疤节节只留下隐隐约约的纹路;串联木夹子的塑料线中间用一根极细的绿色塑料管套起来,塑料线的结头处用火烧烤了一下,仅留下不易觉察的一丝痕迹,胜似一位高级焊工的精湛技艺;裤撑的钩子也穿上了绿色紧身衣,两头用富有弹性的橡皮包裹着,以减少磨损,既美观更耐用,体现了一位老人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向往,对儿女们给予的传统家教和寄予的殷殷期望。 看到这些,我仿佛看到了近乎耄耋之年的父亲带着老花镜,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凝精聚神,一丝不苟,锯竹磨片、打孔穿线、剪皮装饰,用他如山的父爱和精湛的技艺为儿女们送上一份厚重的礼物。 由此,我不禁从心底感叹父亲的勤劳能干和多才多艺的生活技能。 爹爹因病早逝,大伯在外参加革命,排行老二、年仅12岁的父亲和奶奶挑起了一大家生存的重担。贫穷的家境,生活的艰辛,迫使父亲过早的成熟,成为田间劳动的一把好手,诸如耕耙播撒、打场扬掀、割麦栽秧、罱泥搲苲等这些既要力气又要技术的农活都是行家里手,非一般人所能及。 不仅如此,父亲还是一位能工巧匠。每逢刮风下雨无法下地干活的时候,他一刻也不闲住。家里的桌子、板凳是他打的,家里的木桶、洗澡桶是他箍的,家里的锅盖、盆盖是他割的,家里的洗菜篮子、户篓、笆斗、粪筐是他用柳条编的,我们穿的草鞋、睡的席子是他用稻草和芦材篾子织的,用的锹柄、叉柄、合柄是他亲手安装的。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位全能冠军,家中日常生活的用品都是出自他之手,基本上不到街上买,当然也没钱去买。 这两只裤撑子的年龄已经10多岁了,仍然完好如初。尽管现在各种衣服撑子琳琅满目,功能齐全,但我至今还在用着父亲给我的裤撑子。<div><br></div><div> 我不嫌它原始简陋,不嫌它掉队落伍,不嫌它老态龙钟,因为它是一种无声嘱咐,它是一种代际传承,它是一种精神寄托。它支撑着我们勤劳俭朴的家风,支撑着我们脚踏实地的前行,支撑着我们永葆本色的活着。</div> 高楼林立的社区,绿树如茵,花草葳蕤。这两只裤撑子如同一件文物,悬挂着晾洗的长裤在风吹中来回摆动,与五颜六色的现代衣撑排列在一起,格外耀眼,特别光华。<div><br></div><div> 它是一件艺术品,它是一幅心灵之作,它更是我心中的永恒!每每看到它,父亲的音容笑貌就会在眼前浮现,父亲的叮咛嘱咐就会在耳边响起,父亲的崇高精神就会在脑海翻腾。</div> 勤劳强干。父亲一生与贫穷困苦相伴,也以勤劳强干著称。单干时,他是家里的强劳力,样样农活都能干。新中国建立后,他挑过穿运洞,扒过淮沭河,上过蒋坝船闸,加固过洪泽湖大堤,还在淮南煤矿挖过煤。在蒋坝工地上,急性阑尾炎发作,已经穿孔,要不是抢救及时,后果难以设想。 洁身自爱。父亲一生清白,严于律己。他是一名老党员,合作化时期当过初级社社长,人民公社时期任过大队副职干部,改革开放以后干过磷肥厂厂长,从不占别人的便宜,不贪集体的好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家里盖房子,他经大队主要领导同意,从浔河堤上锯了几棵刺槐树做梁柱,当时没有付钱,这几乎成了他后几十年的一块心病。 淳朴善良。父亲心地善良,还淳返朴。病重住院时,一次输血,护士用错了血型,就在刚要滴入血管的那一瞬间被我妹妹发现,避免了一次重大责任事故。父亲跟我妹妹说:“一定不要告诉医院的领导,人家找个工作不容易啊!”再次来住院时,还特意叫妹妹去看看那位护士在不在。妹妹告诉他护士还在正常上班,父亲点点头,笑了。<br><br> 勤俭朴素。父亲没有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但知晓世事,通情达理,秉持“勤俭持家富,谦恭受益多”的古训,能自己做的东西绝不花钱去买,能将就用的物品绝不会扔掉,衣服补了又补,剩饭热了又热,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对我们的要求近乎苛刻,不准浪费一粒米,不得多花半分钱。 父亲留给我的物质遗产只是两个裤撑子,但留给我的精神财富却是不可用价值矢量。<div><br> 我敬爱的父亲,是我一辈子学习的榜样,是我一辈子的精神导师!<br> </div><div> 2021年8月21日于清寡斋<br><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