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浪桃李春风尽(四—7)

醉墨轩主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墨浪桃李春风尽(四—7)</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写在母校双林中学裁撤之后</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沈晓龙</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之四:春风桃李旧闻录(NO.7)</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七)</p><p class="ql-block"> 人不可中断自己的历史,除非你能真正进入别人的历史。</p><p class="ql-block"> 母校双林中学中断了自己的历史,有人说它是凤凰涅槃,重获新生。这完全是自作多情、自欺欺人的胡说,还不如说它是被迫进入别人的历史,但能否真正进入别人的历史,在当下这个健忘的社会,还真是不好说。</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的小村子,名叫谢村寺兜,它是因寺而得名。村西南有寺,名“福田寺”,村中小河南北向,到村北形成一个断头兜浜,故名“寺兜”。</p><p class="ql-block"> 福田寺,名声可谓久远。《乌程县志》载,菰城东五十里,頔塘南岸谢村有福田寺,乃晋谢灵运故宅也。唐宣宗大中年间(847—859)改扩建,香火极盛。唐昭宗大顺年间(890—891)改今名。明代,为湖州二十七教寺之一。庙宇除大殿、经堂外有99间,僧人130多名,占地约1公顷,庙产田地100多亩。今寺兜村西有水田几十亩,名“和尚圲”,可资证明。寺庙历史上多次毁损,几度重修。至“文化大革命”时彻底被毁(我小学读书的“谢村完小”,即为在其原址拆建而成),仅剩僧人一名,最后还俗落户谢村西村,成为孤身“五保户”。我小时候还见过他,那时大家都叫他“老和尚”,无人知其法号,更不知他的俗名。2012年始,谢村及四周村民申请在原址复建,先后住持释演法、释仁慧出力最巨,今已颇成规模。</p><p class="ql-block"> 小村寺兜,和双林中学最早的直接联系,大约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周连江老师还非常年轻,他是工农兵大学生,杭大外语系毕业,大概刚刚分配到双中工作吧。一年秋收冬种时节,他带了近二十名学生到村里来“支农学农”,时间大约一星期,住宿在兜底生产队的蚕房里,吃饭在我沈家长道地东头“三癞痢”家的灶间里。因为“三癞痢”水林老伯会厨艺,小队长“细阿毛”便安排他为镇上来的师生煮饭烧菜,他在自家灶间里忙的这几天,当然也算他工分。</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当时那些学生好像比我大不了几岁,男生多,女生少,无论出工收工,吃饭休息,他们都是一片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样子,我祖母说我们村里来了一大群喜鹊。至于他们的姓名、年龄、年级、班级等,我和烧饭的“三癞痢”一样,不曾打听,也无须留意,所以至今想来,记忆的碎片里几乎为零。但对那位带队的年轻老师,我的印象还是特别深刻的,因为周连江老师一向瘦瘦高高,文弱书生的气质非常明显。而且巧的是,78年6月,我到双林区中心小学(原庆同小学)参加统一中考,我所在试场的监考老师其中一人就是他,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周老师当时根本不可能认识我,我却好像在一个新环境里碰上了老熟人,颇为激动了一阵子。</p><p class="ql-block"> 当时,试场里另一位监考的男老师同样年轻,也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样子。考试中间,我无意中看到,他在填写完试卷袋(当时试卷、答卷为一张)上的内容后,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大拇指指甲大小的圆形带盖图章,像拧螺帽似地旋开盖子,在封袋上盖印,以此代替签名。这一细节,当时让我大觉新奇,今天回想,仍历历在目。这位盖章的小伙子,便是陈国强老师。</p><p class="ql-block"> 之后,我入双中读书,他俩都先后成了我的老师——周连江老师,教过我英语;陈国强老师,教过我体育。再之后,我回母校工作,我们又成了亦师亦友的同事。短暂的人生中,若说人与人之间有缘分,这大概就叫缘分吧。</p><p class="ql-block"> 说起我的小村和母校最早的间接关系,应该说到我们村里最早的两位双林知青——孙凤善和尤发荣。</p><p class="ql-block"> 大概在我记事之前,知青孙凤善、尤发荣,好象就已经在村南港西姜家道地的知青平房里,住了好几年了。听村里大人们说,他俩是最早下放到我们村的知青,来时可能最多20岁左右。</p><p class="ql-block"> 知青孙凤善,双林中学59届初中、61届首届高中毕业生。其人身材中等,相貌平平,最大特征是眼睛高度近视,洋酒瓶底厚的眼镜一刻不能离。村里大人小孩都爱叫他“四眼睛”或“四眼睛田鸡”。幼小的我,那时对“四眼睛”能理解,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叫他“田鸡”。有一年的冬天,一个雾气很重的早晨,我看见孙凤善站在姜家道地的小河边吃粥,晨雾和粥的蒸气很快模糊了他的眼镜,他大概有点看不见手中的碗了,于是只得摘下眼镜来。这时,我才十分清楚地发现,他的两只眼睛鼓鼓地突在外面,异乎常人,确实有点像田鸡。</p><p class="ql-block"> 我记忆中的孙凤善,好像一直是生产队里的会计。他写的阿拉伯数字随意、轻松而又潇洒,比他的长相漂亮得多。他除了在生产队会计室里飞快地拨打算盘外,很多时候是坐在村北的树阴下,给社员家里出的猪羊肥过秤,然后换算成工分。每有这样的机会,还穿着开裆裤的我,总喜欢在旁边盯着他,看他那一圈圈的眼镜,还有他随手写出的一串串阿拉伯数字。见我在边上待得久了,孙凤善常常会抽空教我写上几个“1、2、3……”,或是一把抓住我,一边摸着我的裤裆,一边装出严重意外的表情,说:“呀——不好了,你的‘小鸡鸡’不在了!你把它掉哪里了?快去找,晚了可就装不上去了!”起先几次,我还真的会低下头去查证自己的裤裆,之后,我自然不再上他的当,但他似乎还是很喜欢和我开这个过时失效了的玩笑,乐此不疲。</p><p class="ql-block"> 孙凤善下放到我们村最早,上调走却是最晚的一个,不知是什么原因。家庭成分?抑或是没有门路靠山?也或许是不善逢迎拍马?都有可能,反正是,61年一个双林中学首届高中毕业生,当时不说凤毛麟角,却也是农村非常稀缺的知识人才。但他下放以后,似乎被遗忘了,历次招工、提干、工农兵大学生、赤脚民办教师……样样均没有他的份。而他虽年近四十,但他“英明”的母亲,据说始终坚持不让他在农村找对象成家。大概在我小学快毕业时吧,他总算上调回去了,听说是到双林粮油厂当了工人,听说很快便饥不择食地找个对象,草草成了家。</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到镇上读书,曾在街上碰见过他一次。他怀里抱着一个幼儿,很容易引人猜想是他的孙辈。他慢吞吞地在马路上走着,旁边紧挨着一个横阔扁大的女人,年龄似乎比他还大。老远望去,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走过我面前时,厚厚的镜片里是一片漠然——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许多年过去了,那个常被他抓住摸裤裆的小男孩,如今已长得比他高了,他怎么可能还认得出?当时,我真的非常想有礼貌地迎上去叫他一声“孙叔叔”或“孙会计”,可不知为什么,我终究没有那样做。也许,面对失意的故人、失忆的旧友,惟有如此的默不作声,方能免去彼此尴尬,这反倒是一种尊重吧。</p><p class="ql-block"> 知青尤发荣,校史名册里我暂时查不到其姓名,想来,他至少初中应该是念过的,莫非他当年读的是双林西栅的民办中学?这尚有待求证。</p><p class="ql-block"> 尤发荣和孙凤善完全不同,不同有三:其一,他有扎根农村的觉悟,早早地就娶了邻村的一位姑娘,在生产队分给他的房子里成了家,立了户;其二,他上调做工人时间早,当孙凤善还在记工分秤猪羊肥时,他早已在湖州钢铁厂的高炉前铲煤炼钢了;其三,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神情不严自威,我们村中小孩见他都有点怕。</p><p class="ql-block"> 可就是这个让我见了就害怕的尤发荣,在我离家读书后,有一次在路上碰到我母亲,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看你儿子,有官人相,将来一定有出息。”尽管此话,目前已被充分证明,实乃一句善意的谎言,但当时不知让我母亲高兴了多久,因为这话毕竟不是从我外婆嘴里说出。</p><p class="ql-block"> 尤发荣虽然人进了国营厂当工人,但家还安在我们村。我清楚记得,他是我们村里最早拥有自行车的人,那时一到休息日,他就骑着他那辆高大锃亮的“永久”,“叮呤呤叮呤呤”地回到村里来,自行车把上挂着村里人难得一见的鱼肉蔬菜、罐头饼干。若是夏天,他的车把上还会多挂一只大西瓜,或一个热水瓶——里面装着厂里发的棒冰、冷饮。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怯怯地,眼红嘴馋地,看着他从我们身边骑过,便开始嫉恨起他的胖儿子来,发誓以后再不跟他儿子一起玩。</p><p class="ql-block"> 尤发荣生活的改变,是在他儿子长大也进了钢铁厂做工人之后。此时的国营钢铁厂已很有点“王小二过年”的味道,先是拖欠工人工资,再是让工人大批下岗。结果,就在既要给儿子买房子,又要给儿子讨娘子的非常时期,身患糖尿病多年的尤发荣下岗了。他只得自谋生路,回到村里,在西村寺桥头摆个摊,修起了自行车。不久,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他唯一的儿子暴病而亡。一夜之间,尤发荣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再之后,他自身严重的糖尿病导致他双目失明,其它并发症也接二连三亮起红灯,不几年,他也毫无意外地匆匆离世了。</p><p class="ql-block"> 命运如此无常,它根本不讲道理,也难于解释。这时,村里的老人便开始溯诸迷信,他们说尤发荣家的不幸,根源在其宅基地风水不好,说他家由知青平房改建而成的私房,占了先前此地一绝户人家的地基。</p><p class="ql-block"> 阿弥陀佛!行文至此,我惟有虔诚祈祷,但愿这是居心良善之人出于同情的信口雌黄。</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 (2021、8、18)</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p class="ql-block"><br data-filtered="filtered"></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