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锡锋：人书俱老德艺双馨的李殿清老先生

成锡锋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生的书家，他们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即已临池学书，描红写仿的经历使得他们具备了后来人难以企及的童子功，也让书法艺术伴随着他们生命的成长，融入了他们的精神血脉之中。他们与共和国一同发展，既经历了政治的风云激荡，也经历了社会的岁月变迁，同时更见证了书法艺术的潮起潮落和大浪淘沙。如今，年逾古稀而龄届耄耋的他们，经历了今来古往，习惯了物是人非，看淡了蝇头蜗角，远离了左冲右突，“天地间，唯有江山不老；生命中，只知豪素长存”。正是这种“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的人生阅历和优游心态，让他们对书法艺术的真谛也有了更为客观理性全面深入的洞悉和把握，进而在书法艺术上抵达更为深邃杳冥高远的精神领地。李殿清先生，无疑是这一代书家中的佼佼者。 李殿清先生（右）和著名艺术评论家柯文辉的合影 李先生的老家在黄河东岸的吕梁山，我们俩系吕梁老乡。虽然我的老家今属柳林县，而他的家乡今辖离石区，但其实在1971年组建吕梁地区、增设柳林县之前，我们均系离石县人，两村相距不过十多里的路程。古代晋商发展史上有“驮不尽的碛口，填不满的吴城”之说，碛口乃位于黄河岸边晋陕蒙交界处的水旱码头，而吴城则是因战国时魏国大将吴起曾在此修筑驿城而得名的商贸古城，它们作为商品集散地一线勾连，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位置。从明清到民国，这儿始终马帮连绵不断，驼队络绎不绝，而我们的家乡正位于这条古代曾横联西北和华北的粮油古道上。粮油古道上，赚大钱的永远是外地的客商，而仁者乐山的本土居民却始终恪守着勤俭持家、耕读传家的古训。晋朝卫铄曾说“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而在吕梁，也有“字是出马枪”的古训。“人生出马三杆枪，写字说话穿衣裳”，写字位居第一。正因如此，老家老辈人的书法教学与启蒙教育同步进行，从孩提时代起就坚持描红写仿。李先生，就是出生成长在这样一个地方。 　　 少而颖悟的李殿清在学书之初就表现了出类拔萃的潜质，而他小学时的书法启蒙老师刘光英“殿清的字写得不错，将来在这上有一碗饭吃”的话，成了激励他在书法道路上不断前行的“第一推动力”。上世纪五十年代，小学毕业后的李殿清进入了以烈士命名的山西省立贺昌中学就读，贺昌作为中共党史上迄今为止最年轻的中央委员，13岁时就曾写下“扛罢笔杆再扛枪，经文纬武干一场。颈血常思敌国溅，寸心久欲报家邦。曾闻将相本无种，谁说好男兵不当。但得东风时与便，贺郎也不亚周郎”的诗句，气壮山河而催人奋进，无疑给莘莘学子以莫大的鼓舞，也激励着李殿清在学习文化课和书法的道路上不断精进。此后，不论是在太原林业专科学校深造，还是在临汾和吕梁工作，抑或是退休后在西安与文朋诗友切磋书艺，李殿清始终寄情翰墨、临池不辍，直到七十多岁时还每天要钻研到深夜两点左右。有道是“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正是对书法爱好的忠贞不渝和书法实践的坚持不懈，使得李殿清先生的书法造诣达到了常人所不易达到的高度。 昔人论作书，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用力勤。自幼对书学一道倾情笃深、用力颇勤的李殿清先生深知书艺三昧，高度重视转益多师、师法于古、取法乎上。先生七岁入学便学颜、柳，继学集王圣教序及李邕麓山寺碑，成年之后又上溯魏晋，下追明清，临遍古今碑帖，博采百家之长。不惑之年，先生成为当代草书四大家之一的卫俊秀大师的入室弟子；而退休之后更是移居西安古城，朝夕侍奉卫师。打开煌煌巨著《卫俊秀日记》，随处可见的卫、李交往记录，既让我们知道了卫与李交往之久和交情之深，也让我们感受到了李对卫的用心之诚和操心之细。众所周知，卫俊秀作为一代书法大师，精研诸家，融溶一炉，其作品气韵高古，笔势磅礴，或如瀑布飞渡，一泻千里，或如珠落玉盘，温婉俊逸，既有奔放多变的风神，又具豪迈高昂的气度，自成面目而令见者叹为观止，极富个性而让后人景仰不已。无疑，李殿清是幸运的，因为他直接领受了卫俊秀的言传身教，其间或耳提面命、亲闻謦欬，或私淑陶染、春风化雨，前辈的精神遗泽自然而然地影响了后人的精神气质，也润物细无声地渗入了后学者的笔墨世界。 　　李殿清先生对卫师的追随，不仅体现出他对书法艺术的尊崇和追求，也彰显了他对大师人格的敬重和追慕。卫先生命运多舛而洒落自得，沧桑历尽而壮心不已，平生偏爱孙悟空、济公和包公，欣赏庄生、太白和鲁迅，而书法则对铁骨铮铮的傅山情有独钟，这一切无疑让李殿清先生感到“于我心有戚戚焉”。古代有“书如其人”之说，汉代扬雄认为“书为心画”，元代郝经指出“书法即心法”，明代项穆提出“书为心相”，清代刘熙载又提出“书为心学”，诸家表述不一，但其意一也，均认为书品与人品密切相关，“人品既殊，性情各异；笔势所运，邪正自形”。而李殿清先生在书界为大家所称道，人品无疑也是和书品一样重要的原因。他从不追名逐利，也从未趋炎附势；他从不对同行妄下雌黄，却始终对同道厚爱有加；他与朋友相交总是忠字当头，与他人共事也始终义字为先；他既有中国传统文人重情重义、正直耿介的傲岸风骨，也有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谦冲谦虚、厚德载物的恢弘气度……坦率地说，在市场经济的浮躁风潮冲击得人们不由自主随波逐流的特定时代背景下，像李老这样造诣很高却淡泊名利、声誉日隆仍诚朴处世的书家，虽不敢说绝无仅有，但的确系凤毛麟角。 　　晚清大画家吴昌硕曾说：“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而后，白石老人也曾对关门弟子许麟庐说：“学我者生，似我者亡。”作为得意门生，李殿清先生对卫俊秀大师的敬重，不仅体现在对卫俊秀书法艺术的潜心学习上，也体现在对前辈和自我书艺的努力超越上。而这超越，既有“用力勤”的不断精进，更有对“人品高”的不懈追求，和对“师法古”的不停钻研。当年长安大学为李殿清先生办画展，108幅作品件件都是精品，观者无不赞叹有加，盖因先生转益多师却独出机杼，博采众长而风格独具，师承前人又别开生面。明末清初书法家倪后瞻谈及学书心得曾说：“凡欲学书之人，功夫分作三段：初段要专一，次段要广大，三段要脱化。”无疑，一直主张既要“入帖”更要“出帖”的李殿清先生，其书法创作历程，早已经历了专一和广大、博观和约取、沉浸其中和超越其上的多轮否定之否定，通过以“我”为主，“探彼意象，入我笔端；纵横捭阖，唯吾所用”，临帖而不被帖体所拘，入古而不为古法所泥，从而脱化前人、另开户牖，锤炼出新、成就自我，最终在当代书坛独树一帜。 　　近三十年来，遇到吕梁和山西的书家，我曾多次就“你所熟悉的书法家，谁的书法造诣高且人品好”这一问题相询，回答“李殿清”的人的确不在少数。在文人相轻的恶俗远未彻底消除的当今中国，这十分难得，也因此而让我对李殿清先生心生敬意。也正是在这种敬意的催化之下，我与先生惺惺相惜而相知相契，有幸成为忘年之交。这些年，先生知道我喜欢书法且对他的书艺欣赏有加，故屡以作品相送，并多次把我的诗作形诸笺墨转赠于我。先生真草隶篆俱佳，尤以行草见长，凡有所书，外师造化，内得心源，笔与意畅，神与天游，有诸中而形诸外，得于心而应于手。提顿起伏之间，笔法劲健挺拔，蕴钢筋铁骨之力感，呈枯藤老树之态势，既有傅山豪迈不羁的影子，又有卫师成熟痛快的神韵，更有自己沉郁浑厚的风骨。不论用笔，还是结字，均力求如古人所言：苍而不枯，雄而不粗；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刚而不亢，柔而不恶；轻而不浮，重而不浊；拙而不恶，巧而不烦；挥洒而不狂，顿掷而不妄；夭矫而不怪，窔眇而不僻；质朴而不野，简约而不阙……有道是“极高明而道中庸”，正是由于李先生在翰墨挥洒中有意无意妥帖巧妙地处理了阴与阳、刚与柔、无为与有为、优美与壮美等一系列对立统一的艺术矛盾和审美关系，因此他的书法作品既具备了较强的视觉冲击力，同时也更拥有着独特的艺术感染力。闲来欣赏，深感骨、肉、筋、气咸具，理、法、意、韵兼备，油然而生“遇之神怡，望之意远”之慨也！ 行文至此，我不禁想起了去年收到先生大作后，我曾即兴口占以赞先生的三首七绝。兹转录于下，既对李老表达由衷的谢忱，更向先生表示无尽的敬意，同时也权以这三首题为《赞无为庐主李老殿清先生》的小诗作为本文的结束语，恭祝人书俱老、德艺双馨的李老身心俱泰、体笔两健—— 赞无为庐主李老殿清先生 （一）颜柳诸王众体兼，心追傅卫性无偏。临池不辍数十载，自获书坛一片天。 （二）耆髦挥毫意自如，谦冲劲健道非虚。江湖襟度崚嶒骨，成就人间一笔书。 （三），大笔一挥起异兵，随心驰骤鬼神惊。口碑载道谁人是，山右书家李殿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