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 - 写在赴前霍日里53周年

• xr

<div><br></div><div><br></div><div><br></div> <p class="ql-block">68年夏的北京站,隔一段时间便挤满人山人海喧闹扰攘的送行人群和停候装满上山下乡学生开赴各地的列车。大批“闲饭”市民和年轻人的高效离去,使北京迅速成为人口疏落街道淸冷的城市。那时每逢有知青专列,北京站通向站台的各个通道和大门就全部敞开,人流自由出入,根本就没有什么剪票一说。汹涌的人群,人头攒动,沸沸扬扬,展现一组组家庭离散,朋友伤别的场景。悲声泪雨,汇成痛别的浪涛。最具震撼的是车头一声内劲十足的汽笛长鸣之后,列车在令人不易觉察中缓缓起动的瞬间,千万人因天各一方的时刻终于到来,不由自主地齐声发出的一声惊呼,合为一记闷雷似的低沉轰响:"嗡!!",接着便是排山倒海般混合着青春热血的祝愿和凄苍哭喊告别的声浪。那些日子里重复上演的这一幕,恐怕是经历过那段历史的我辈人永难磨灭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68年8月21日,轮到我们做离去的主角。同样经历了上述北京站的送别,还有那一声"嗡!!"的洗礼之后,列车缓缓开出了北京,向着北方未明的前途行进。</p><p class="ql-block"> 本次列车,尽管是专列也照样超载。拥挤程度虽不能跟大串联比,车厢的座位上下,过道里还是坐了人。空气中充斥着面包水果汗馊与厕所的复杂混合气味,冲击着鼻腔,加上有人喷云吐雾,空气污浊。都是大串联的过来人,对这些多能耐受。不过跟大串联不一样的,是这趟旅途似乎无人知晓能否有回程。人们对眼前遭际的感受以及对未来命运的估测显然不同,表现各异:乐观憧憬,悲苦愁闷,麻木无感,冷眼旁观,轻松自在,失神茫然,都写在脸上。</p><p class="ql-block"> 十几节车厢应在千人以上的这一干人马,出了北京便也成了江湖丛林,听说有些车厢就有人开始勒索打刧,不知着了道的是否因为落了单。我们这个群体从无遭遇冒犯,应是团队的气势使然。</p><p class="ql-block"> 说到专列,很容易令人想到诸车避让,沿站不停,一路放行的特殊关照。</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趟虽也是专列,但冠以知青名头,只要路轨有他车要占用,让路的必定是我们。车来我让,逢站便停,无站也停,一停半天,走走停停,也沒个点。停车时间稍长,人们便下车舒展长时间拥挤憋屈的筋骨。沒什么人气的小站以及无站的临时漫长停车,尤为难耐。一车人在单调乏味的行车方式下熬得疲憊不堪。车到障武站,说是车站,除了站名牌,也没什么明显界限,与荒郊野地差不多。车一停,附近的西瓜贩子,也许就是瓜农,以为是素常旅客列车,来了生意,上前兜售西瓜,马上就被车上拥下的人群包围,䧟入混乱,谁给钱谁沒给钱根本分不淸,多有人挤上前去从人缝中伸进手摸出西瓜,不顾商贩的追喊,在接应的配合下,嘻笑呼叫抱了就跑回车厢。同样的场景在镇莱上演,一群卖冰棍的老太太也着了道儿,在老太太们的愕然和愤怒叫骂中,冰棍儿连盒子带箱子都被乱中刧到车上。这种失序的状态,让人强烈感到被社会的抛弃和边缘化。那年月,后来被总结为浩劫,其中对國民意识和价值观念的毁损,应是更深刻的灾难,全社会直到现在还在承受其后果,为其买单。事隔几十年后得知,当时发往北方的这一列车装的很有一些家庭背景不光鲜,比如遭受文革冲击,或者家庭背景先天贫血,导致政治上不被信任入了另册的学生,令人心中隐隐生出似与《卡桑德拉大桥》电影中,那一列因感染不治病毒被隔绝于社会的列车有相类遭遇的感慨。虽然同车不乏没有政治包袱自己主动要求前去的,但似不在当局主体规划内。据了解,后来投亲靠友前来的就更多了,皆因发现这里虽地处边远,竟是一块福地,在这里所感受到的,应完全不是当初规划者的初衷,这一点,另有文字记述。</p><p class="ql-block"> 三千里路,三天三夜,走走停停,车窗外建筑已可以看到陌生的蒙文。离京时,节令尚未处暑,此时却寒气骤袭,人们纷纷开箱解包加穿衣服。</p><p class="ql-block"> 朦胧一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清晨,人们一阵骚动,此行终点终于到了。</p><p class="ql-block"> 长长的绿皮火车,停在讷河站,我们所在车厢早已远远超过站台,停在铁路路基上。车门已打开,翻起车门踏板,因为没有站台,车门梯形脚蹬板高悬于碎石路基之上,约半人高,人们纷纷跳下。一千多经历长旅疲惫的知青,提着网兜脸盆大包小包旅行袋,汇成长长的人流,向车头方向走去。天气阴沉清冷,空气潮湿,巨大的机车头,蒸汽缭绕,哧哧喘着粗气,不时从巨大车轮间的减压阀口,带着轰响横向喷出浓重的白色蒸汽,在空气中弥散。经过的人流被卷裹其中,时隐时现。</p><p class="ql-block"> 透过蒸腾雾气,有铜管乐传来,走近,一群裹着褪色黑棉袄,高矮不等随意散立的汉子,各持旧铜号或挎着军鼓,吹吹打打此起彼伏。更有一群小学生,小皴脸冻得通红,有的挂着鼻涕,一边和着乐曲唱着:“新盖的房,雪白的墙,…” 一边木然看着匆匆走过的行进人群。</p><p class="ql-block"> 集合地,早有十多辆敞篷大卡车在等候,人群扰攘中大家互相帮衬着爬上,挤满。卡车顶着潮润的寒风颠簸疾驰,扶立车头,任凌冽寒风将头发背吹向后。</p><p class="ql-block"> 空气清新,沿途是片片草原和一望无际新翻的黑土地。东北的黑土地,早被大家从文字上熟知,此刻亲眼见到,仍被这深重的黑色所震撼。</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小时后,车队到达嫩江边,江岸遍插彩旗,对岸有牧民骑马过江来迎。钢铁浮台渡江,步行八里,终于到了内蒙呼伦贝尔盟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的首府,尼尔基镇。</p><p class="ql-block"> 当晚我们宿在尼尔基中学,宿处墙上挂着有线广播喇叭,被窝里听得广播中传来消息,苏联入侵了捷克斯洛伐克,此时新闻描述的事件离我们格外遥远。</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的几天,分配大家的去向。向往着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牧猎生活,我们以表决心的形式呈上了申请书,并被破例批准分配到本无接纳知青任务的腾克公社前霍日里生产大队。</p><p class="ql-block"> 八月二十六日一早,天公作美,蓝天白云艳阳,尽扫连日阴沉。我们一行启程,来到江边,准备乘坐腾克公社独有的拖轮腾克号,溯江北上两百里。</p><p class="ql-block"> 众人往船上搬行李,找位子,忙乱而兴奋。三乐满脸喜色,两眼眯成了小月牙,走上登船踏板,脚踩船帮,重心偏移,身体后仰,连笑带叫跌坐到水里。好在是岸边水浅,坐湿了裤子水没了肚子。见此景大家急忙将他捞起,三乐更乐,大家也笑成一片。</p><p class="ql-block"> 腾克号拖轮驶在了宽阔平滑如镜的江面上,只有我们的拖轮在水面划出航迹。河床时深时浅,透过清澈碧透的江水可见河床上的卵石。间或有停着大雁、野鸭各色水鸟的江岔沙洲现于江心。</p><p class="ql-block"> 嫩江,黑龙江与呼盟的界河,沿江北上,右侧是黑龙江的山崖石壁,林木繁盛,常有绿植垂挂水面,在水流平缓的江面倒映成趣。左侧是我们莫旗的地界儿,多见漫坡草地,牛马点缀,时有白桦林畜栏村落掩映其间。沿江一路胜景,刺激得大家兴奋不已。三乐一路拉着手风琴,《滔滔的第聂伯河》,《山楂树》,《喀秋莎》,《小苹果》,换了一曲又一曲…。众人应和跟唱,几乎使人一时忘了此行是去哪里。衣群的口哨亦是一绝,音准上佳。一曲一曲的天鹅湖,恨不能吹奏了全谱,听者十分受用。突然全船骚动喧哗,一只狍子从西岸跃入江中,游向东岸,在全船的目送下,三跳两跳没入江东的树林中。</p><p class="ql-block"> 天色暗下,寒气来袭。被告知还有一段路要明天走。当夜宿在怪勒村。黑暗中船靠了岸,人跟人,脚探路,在看不清的欢迎人群的喧闹声中爬上陡岸。一间农舍,窗户布满水汽,透出油灯橘黄色的光,透着温暖。近前,屋门开处,湿润蒸腾的热气裹着饭菜和烟草味扑面而来。那一晚,大家饱餐了一顿热乎乎的豆角土豆白菜炖粉条,便靠着行李和衣而卧在烧热的裸炕上。那一晚,我也初次领略了跳蚤上身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下午拖轮将我们一票人马卸在了前霍日里南面的江岸。江岸向北绵延,是一大片开阔草原,草高齐腰,各色野花,争奇斗艳,通向前霍日里的一条被大轱辘车碾压出三条辙印的小路,延伸向远方,顺着小路越过绵绵草海远眺,隐隐有村庄可见。再远便是三面环护的远山。山影映衬下,有五棵高大的松树赫然耸立,虽然遥远却分外醒目。我们被告知,向着松树走,便直到前霍日里。</p><p class="ql-block"> 从此,五棵松树在我们心目中,作用犹如航标灯塔,是引路的标志,也是前霍日里的象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