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彭坊村

雨下听风

汽车在蜿蜒的夜色中穿行，掠入车窗的瘦竹、绿树或枯木，被速度甩去一排，又纷至前来，在黑暗的深处，无止境地迎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群或车流，年年月月不知倦怠。

许久不曾经过的路，熟悉却不亲切，或许从来对它就不曾徘徊过，只是无数次的匆匆留下了似曾相识的印迹而已。人到中年渐渐失去了年轻时的悲欢，去也好，留也罢，过往也好，未来也罢，不过是一抹淡淡的情怀，即使喜也不露声色，即使悲也不再淌两行清泪，这不喜不悲间遗失了多少动人的情愫。这是从哪天开始呢？冲动就莫名地失去了，真叫人困惑呀！

古筝曲在耳畔流荡，随着圆月在朦朦胧胧的云层中漂浮，蟋蟀或夏蝉藏在灯光的暗处，毫不顾忌地大声歌唱着，唱出夜的寂寞与自由。

闺女突然不说话了，沉静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妈妈，我知道孤独的感觉是什么了。”“是什么？”“就是心里空空的。”“空空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静静的。”那就静静地感受一会孤独吧，在不需要人闯进的内心世界里好好逗留一会，这也是为什么妈妈总愿意带你到处走动的原因了。其实妈妈特别宅，没有小心情就不愿意踏出大门半步，但是就为了你那一瞬间的孤独，那一秒对大自然的惊奇，那一串串无厘头的笑声，妈妈还是每天都尽可能地规划外出，与其说是妈妈带你们外出，还不如说是你们吸引着妈妈前行。

在灯火阑珊处，彭坊小道在田野间愈显得静谧，我们便下了车，同来的还有菲菲一家，大家都有所期待，期待这一个平凡而颇为独特的夜。“美丽家乡，稻鱼共生”字样伫立在木桥上，空气中偶尔飘来的稻禾清香，水田里若隐若现的肥鱼，走走谈谈的游人，嬉笑蹦跳的孩子们，无不传达着专属于此的和谐与共存。三个小孩凑一起更是欢呼雀跃，叽叽喳喳，活蹦乱跳，一刻都停不下来。一时呼喊水里的鱼儿，一时又戏弄路灯下的蛾子，荷叶上的水珠成了小嘴边的珍珠，水上的石柱成了脚下冒险的假想敌。一花一叶，一道一渠，无不是孩子眼中美妙而新奇的世界，眼睛有光遍处是景，心有童真无处不鲜。可惜这景，这鲜，渐渐离我远去，来回一圈，印在脑里的仍是孩子眼里的光，心灵的真。

只是不远处，一家家农户，温馨的灯火，敞开的大门，乘凉的农民，摇动的蒲扇，拂动的缕缕凉风波动了心间的涟漪，这是想家了，想那久远的，有爸妈在的那个家。那个家也在黑夜中敞开着大门，爸爸半躺着看电视，妈妈坐在院中，借着点点星光遥望着空旷旷的夜，她什么都不想，只哼起旧歌谣，歌唱社会主义，歌唱共产党，歌唱雷锋。我也便拉张小板凳，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望着不远处黑魆魆的山脉，以及遥远未来的那个我。永远都在张望，过去张望未来，如今张望过去，张望着我的孩子以及孩子身上那个童年的我。可是，那所老房子完成为儿女遮风挡雨的使命后，便在岁月的洪流中轰然坍塌了，它埋葬了爸妈的热血青春，埋葬了我们生机盎然的童真，以及许多关于光阴的故事。多么想，在这有那么点喧嚣的乡间，也有那么一所属于我们和爸妈的房子，再模仿从前的景象，老人半躺着摇椅，我们摇着蒲扇，小孩尽情地玩耍，在欢声笑语中编织着无比珍贵的人世间。

月光逐渐黯淡，云层失去了清澄的光泽，游人渐疏，怕是夜渐深的缘故。一位年轻爸爸推着娃娃车急急离去，被老婆婆问住了，爸爸忙停下来招呼着，婆婆笑眯眯地夸赞娃儿是个乖娃儿，娃儿无动于衷，一味地瞧着新奇而未知的前方。我们也该回了，闺女不乐意了，嘟囔着没有跟大石牛合影，这恐怕是不想回的借口吧？她岂懂得兴致而来，尽兴而归，如若留恋，便可择日再来，前方的日子何其多，又何须将此次的留恋而败坏来时的心境呢？

小车一路驶去，驶向宽敞的大道，投进璀璨的霓虹灯影里，在林立的高楼上，在纷繁的嘈杂声中，在利益得失的纠缠里，找寻不来夜的寂寞，就让此刻的晚风拂动鬓间的发丝，让琴弦拨动夜的曲谱，趁此享受这一刻的安宁吧。

俩孩子在后座一路嬉闹，汽车转弯的惯性给他们带来无穷乐趣，一时往左倒，一时往右倾，每一次的倾倒都伴随一阵大笑，毫无杂质的，无拘无束的，发自肺腑的，纯粹得像金子一样晶亮，司机爸爸说：“别玩了，太吵啦！”何须制止呢？只要安全，能玩则玩，能笑则笑，活好当下，便无需在未来寻觅遗失的笑声。于是，笑声肆无忌惮地挤满整个车厢，又溢出窗外，流向夜空，飘向九霄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