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垄麦地,徐贺齐

风中云

<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块地,名曰“南台”。顾名思义,南边的一个平台,是散生产队时分给我家的。老家是山区,地都开在山膀子上,高低错落有致,类似于梯田。要是分得一块平整的地就是很不错的了。</p><p class="ql-block"> 因为是家里最好的一块地,所以被当作家里最好的“口粮地”。爸爸妈妈商量后在地上种上冬小麦,好在过年给孩子们蒸馒头吃。秋分刚到,家里就套起驴车去种冬小麦,爸爸妈妈都是庄稼能手,不到半天功夫,五垄工工整整的麦地展现在家人面前。那时候自己还小,只看到爸爸妈妈坐在垄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那是全家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  过了不长时间,一条条、一片齐齐整整、油油绿绿的麦苗从地里钻出来。来往的三叔二大爷都啧啧称赞,夸爸爸妈妈是庄稼把式,不仅苗出的齐、长得好,垄做得也直遛,爸爸像看护婴儿一样,三天两早就来地里看看,浇水、施肥、薅草等地里活一样不落,惹得老生产队长直夸好,也笑得老爸合不上嘴。</p><p class="ql-block"> 经过冬三九的悉心照料,开春麦子开始返青,分蘖、拔节、抽穗、灌浆……终于到了快收获的季节。看着穗又大、颗粒又饱满的麦田,乐得爸爸合不拢嘴。</p> <p class="ql-block">  到了收获的季节,爸爸却犯了难。因为爸爸是残疾人,生产队铡草时把手指轧掉,干不了拔麦子的活。加上麦收时间短,家家都种麦子,也请不得人帮忙。天气预报还说麦收期间有雷阵雨,这可急坏了爸爸,不能眼瞅着这么好的麦子被雨淋,发了芽。</p><p class="ql-block"> 执着而倔强的爸爸就和妈妈商量自己拔,妈妈没有说啥,只是下意识看了看爸爸的手,把头扭向边去……那么长的垄头对于壮劳力来说还是个不小的挑战,何况是一个失去手指的残疾人。哥哥和我还都小,不能帮上什么忙……那夜,恍惚看到妈妈偷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哥哥就被爸爸急促的声音喊起。“干啥去?”“拔麦子!”爸爸声音短促而有力,眼中透漏出无比的坚定。就这样,在睡意朦胧中坐上晃晃悠悠的驴车。</p><p class="ql-block"> 平时看着欢天喜地的麦地,收获起来可就成了负担。五垄麦地足有70-80米长,一眼望不到头。“这得干到啥时候啊?!”我和哥哥都打了退堂鼓。</p><p class="ql-block"> 爸爸二话没说,把毛巾搭在肩上,“蹉”地一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拔起腿直奔麦田。飞快地用腋下夹住一撮麦子,腰一挺、膀子一用力,,连根拔起一撮麦子,“啪啪”往鞋底子一磕,将麦根处的土嗑净。(提前已经浇了地,容易拔麦,目的是好整地且多落些柴禾),然后一只手攥住麦头,将麦秆抵在胸前,居然拧了个结放在地上,然后又飞快地去“腋下拔麦”。边干边喊对我们哥两说“照我这样,把拔下的麦子抱到我打结处,捆起来”。就这样,爸爸靠“腋下拔麦”,说来奇怪,愣是跟妈妈不相上下。</p><p class="ql-block"> 长长的垄头一眼望不到边。累得我满头大汗,头顶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麦秸的芒刺扎的手上、脖子上又痒又疼,脸上的土被汗水冲了一条条泥沟儿,用手一划拉,更是满脸泥花……哥哥和我的脑海里再也没有“吃馒头”的憧憬了。说实话,恨不得家里少收点儿麦子。感觉拔麦子是世界上最累的活了。时间快到中午,又累又饿,妈妈也似乎看出我们的心思,用麦秸捆给我们搭了一个临时的小窝棚,从口袋里掏出来早晨烙好的烙饼(后来才知道是爸爸的干粮),配上一壶“酸米汤”,我和哥哥在地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吃饱了、喝足了,困意全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在麦田里就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起来了!”爸爸来喊我们。揉揉眼一看,太阳已经偏西了,我居然睡了小半天儿。抬眼望去,只见麦地里一个个麦捆伫立在田间,整整齐齐,好似威武的仪仗队,爸爸妈妈的身影已经拉得好长……此时,四垄地已被拔完,爸爸妈妈正在来回倒着拔最后一垄。</p> <p class="ql-block">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爸爸妈妈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再过了一会儿,天上似乎多了几颗星星……终于,爸爸妈妈拔完了麦子。再看爸爸,脸上红一块紫一块,手背、手臂被麦秸剌了许多条血口子。爸爸用衣角擦了擦汗,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又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得出,那是征服者的笑容。于是伴随着父亲赶驴车的吆喝声中回家,躺在驴车里晃晃悠悠地数着天上数不清的星星……</p> <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年复一年,这块地里的小麦磨出的面做出又香又大的馒头,哥哥和我吃着馒头长大,长得筋骨结实,变成了“小大人儿”……</p><p class="ql-block"> 还是那块麦地,上小学的我和哥哥能合作能拔一垄麦子了。于是,爸爸、妈妈各拔两垄,我和哥哥拔一垄。等到上初中后,我和哥哥便能一人拔一垄麦子,看着两个“小老虎”,乐得爸爸妈妈合不上嘴。</p><p class="ql-block"> 随着岁月的流逝,爸爸的腰驼了,动作有些迟缓,似乎也没有往日那样的干练,不过,“小老虎”成了“大老虎”,以往老是爸爸妈妈拔得快,到了头再接我们,可后来就是我和哥哥拔得快,到头去接爸爸妈妈。再后来,就是爸爸妈妈拔一垄,我和哥哥各拔(割)两垄……</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在时光交替中,五垄麦子的收割顺序也在不断调整,不变的还是那齐齐整整的麦地,变得是爸爸妈妈老去的容颜,慢慢垮塌的身体。而我和哥哥已经成家立业,枝繁叶茂……</p> <p class="ql-block">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起,是爸爸。</p><p class="ql-block">“儿啊,咱们南台那块地让修高速给占了……”爸说,“不挺好吗!省得受累……”我答。</p><p class="ql-block"> “呃……”爸爸欲说又止。</p><p class="ql-block"> 抽了一个礼拜天回老家,妈妈向我叨唠爸爸“你说这老头子,越老越没出息了,你说说,咱们南台那块地愣是出多少钱也不给高速,还盖了个小窝棚在地里看着,耍昏,说那里有美好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这我才恍然,爸爸不是舍不得那块地,而是舍不得那流逝的岁月和美好的回忆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是那齐齐整整的五垄麦田,黄灿灿的麦穗,“腋下拔麦”的父亲,吱呀吱呀的驴车声,还有天上数也数不清的星星……</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