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弄堂的上海，还是上海吗？

繆新亚

随着几十年的城市改造——特别是2021年，上海的城市旧改跑出了“加速度”。上海的弄堂正在我们的视野中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也许，将来的上海弄堂的数量还会不断地做着减法，而且，上海不可能再去造弄堂了，我总担心将来会不会真的有一天，上海没有了弄堂——即使有，也不是我们记忆中的弄堂了——现在留下的弄堂，要么像装修公司提供的中看不能住的样板房，要么像是博物馆里陈列模型和展览品，要么是老人们蜗居的简房陋屋，要么是外来务工者的栖息边缘地带，要么干脆就是徒有躯壳而没有灵魂的“活死尸”——那还是我们曾津津乐道的弄堂吗？我担心：上海变得越来越不像上海——曾经的上海，在焕然一新的变化中死亡了。

焕然一新的上海还是上海吗？没有了弄堂的上海还是上海么？也许我们只能徒然概叹：万种风情，最忆还是弄堂岁月。

弄堂还在不断地在拆，历史，像拉洋片一般，在眼睛一闭一张之间，原来上海的弄堂场景一去不再复返了，曾经有70％以上的人都是在弄堂里出生，在弄堂里长大，当年的上海弄堂在悄悄地消失，曾经生活在弄堂里的的老一代怅然若失，既有留恋，也有怨怼；在弄堂里生活过的下一代，一切都恍如昨天，记忆中留下的只是美好的童年时光；更年轻的一代大都在名为“广场”、“花园（苑）”的小区或兵营般排列的工房里呱呱坠地，弄堂经常出现在祖辈和父辈讲述的故事里，祖辈父辈住过的老弄堂有的还在，难得有兴之时也会转回去，怀着瞻仰的心情去凭吊，努力寻找祖辈父辈曾经留下的生活遗存；有的弄堂早已化为乌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也往往不是广场的“广场”，没有花园的所谓“花园（苑）”的水泥森林；这些人有时也会随着“打卡”大军，拿着手机，端着“单反”去网红弄堂扫街打卡，自己也不知道是热衷怀旧，还是追赶时尚；至于那些到上海来打拼的“新上海人”或到上海来观光的旅游者，弄堂场景，他们只是在影视剧、文学作品里看到，读到，弄堂对他们而言，只是听说，而且只是传说，对他们而言，弄堂是无法还原的碎片，也许永远拼不起弄堂的原图来。俗话说：越是不知道，越感到神秘，就越是想知道，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每到休息日到网红老马路、风情老弄堂打卡拍照的大军中，这两拨人始终是主力！

在我看来，上海的弄堂场景只是上海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只是昙花一现，但好在它优雅绽放的那一瞬，我们都看到看到了彼此的身影。那瞬息即逝的刹那，毕竟我们彼此欣赏过、经历过、生活过、拥有过。确实，也许许多美好的东西的拥有都是短暂的。与其不可能永远占有，何如留作永远的记忆，记忆才是永远的拥有，才是对美好的不懈追求。

上海的弄堂是一朵开了不到200年的昙花。一朵开了近200年的昙花，曾经惊艳地绽放过，完美地呈现过，但如今它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远去了，消失了。100 多年前的40年代的上海开埠，那个世纪50年代弄堂的应运而生，时也，势也。让它成为上海的一种主流建筑，成为来自四面八方人群遮风挡雨的住所，毛细血管一般密布上海，成为上海独有的城市肌理，成为上海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折射着几代上海人的一种主流生活状态。

上海弄堂，是秀美江南文化与西洋的建筑风格的“混血儿”，是海派文化的发祥地，在前近2个世纪里，弄堂里住着操着南腔北调，洋语土话的居民，在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双重影响下，造就了近代史上属于上海文化的标志——海派文化。

弄堂，或笔直，或曲弯，或如迷宫一般，但总是氲氤着迷离的烟火气，操弄着或俗或雅的市井腔，散发着亦邻亦亲的人情味，成为几代上海人挥之不去的情愫。但是， 情愫并不会像我们想象中可以长期占有，更多的是永远地失去！也许只有这样，才显珍贵。

在前2个世纪的文学典籍中，在上海的近代史的精美画册里，在上海开埠以后的银屏舞台上，在留存上海记忆的相册里，都纪录着“开明睿智、海纳百川”这八个字。这也正是海派文化精神源泉，也是上海城市精神的原动力，这八个字很有气派，但它是蜗居在弄堂里的那一代上海人感悟到的，提炼出来的，那时的上海人来自四面八方，哪个也说不清，谁是正宗的，谁是地道的，“海派”说到底也是“出身暧昧的混血儿”。

既然是“混血”，就具有天生的“杂交”优势，就能兼容不同特点，就能汲取别人优点，就注定天生带有处事变通、性格开放的印记。上海人虽身居弄堂，哪怕是处于穷闾陋巷之中，却善于变通，长于兼容，正如古人所云：“穷则思，思则变，变则通”。有人会因为弄堂不能留住而感到痛苦。有人得不到，会去重新选择释然。

我眼中的上海：一边在变化，一边在更新；一边在失去，一边在拥有。我们失去的是昔日的上海，我们失去的是上海曾经的弄堂，但我们永远拥有对上海全部的爱。其实弄堂的形态只是躯壳，只是曾经历史的存在，仔细想想，其实历史是留不住的，弄堂也是留不住的，就是留住了，其实也会日久生厌、变得貌合神离的，弄堂虽然曾经也留下过惊艳，也曾经有过高光一刻，殊不知，惊艳总如烟花般短暂，高光终究会在精彩的背后熄灭，当年的弄堂让它去吧，我们毕竟留下了它倩影的碎片、照片、文字、毕竟我们还有回忆！

谁也不能要求上海的历史是一副永不改变的容姿，因为青春的靓丽和痛苦的衰老的转换是历史的铁律。一个没有新陈代谢的海洋，那就不是大海了，那一定是不起波澜的烂泥塘。假如没有更新，没有变化的上海，也会沦落成烂泥潭的！我想；上海的容貌会变，上海的弄堂会变得不像从前，甚至完全消失，但当年弄堂深处产生的海派印记，上海的城市精神的土壤和机制还在。

上海的弄堂也曾有过属于它的高光时刻，如今华丽转身逐渐变化。我认为，历史不会永远不变，上海弄堂留下了最短暂的美丽，特别是它曾经酝酿海派文化的机制，它长出上海精神的土壤必然会永恒地存在。

正因为历史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在消逝，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消亡，但也在更新，才让历史变得如此摇曳多姿、波诡浪谲，特别是一个时代给后人留下的精神财富。

没有了弄堂的上海，仍然是上海，弄堂的物理形态变化了，甚至消失了，但是，孕育出海派文化的土壤和机制还在，培育出“上海城市精神”的那方“山水”还在，上海开放胸怀的精气神还在，而且在一代代上海人的传承和更新使原先底蕴上的欠缺缔造出更深刻、更丰富的内涵： 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城市精神——一种让人一看到她的名字就会油然而生的印象。正因为上海人有包容、诚信、契约、责任的城市精神，才有了不断变化，不断更新的上海。

没有弄堂的上海，一定还是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