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傍晚,闲步又至中渡口。“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空荡荡的河面上,仿佛仍弥漫着几分离愁别绪。难忘2020年1年11日,那个寒风吹拂的上午,浮桥渐渐远去,走进古镇的记忆,两岸齐刷刷的注目礼,俨然是一次庄严的送别仪式。</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最感动我的总是马车远去的一刻,而不是马车驰来的时候。”林清玄看过电影《日瓦戈医生》后说。</p> <p class="ql-block"> 60多年前。夏日。我出生在中渡口旁的石狮埠公安派出所,从小喜欢趴在卧室的窗户上,看不尽渡口的船来舟往、停泊起锚,看不尽浮桥上车水马龙、桥身起伏,看不尽“水底远山云似雪,桥边平岸草如烟。”每当夏日,我从派出所后门,顺着石级一溜而下,就滑到昌江里,和小伙伴们游泳、打水仗,漂渣硑,在浮桥的木船头跳“冰棒棍”。更多的时候,一群小伙伴坐在浮桥上,听昌江的呼吸起伏,看江中白云飘浮,仿佛自己在天上行走,“上下影摇波底月,往来人渡镜中梯”,想象的翅膀掠过高天流云。那一汪清凉碧水,荡漾着童年最快乐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上学后,记得老师讲课文《赵州桥》时,带我们朗读清朝郑廷贵的《陶阳竹枝词》,“上下纷争中渡口,柴船才拢槎船开。”走进浮桥和中渡口码头的故事。原来,早在康熙年间,中渡口码头就是当时重要的货运码头。河面上渡船和货船穿梭,瓷土、松柴和包装用的稻草,还有粮食、布匹、日用品等从这里上岸,支撑着古镇每日升起的袅袅饮烟与长夜不息的窑火。古镇生产的瓷器,不少就是在这里装船起运,源源不断的北上京城或走向更远的大洋彼岸,赢得皇家和西方贵族的青睐,世界因此认识了中国。新平、昌南、御窑、皇城、大洋彼岸……,江南一个偏僻的小镇,一个“草鞋码头”,终成享誉全球的景德。</p> <p class="ql-block"> 旧时,昌江两岸有不少码头,由渣饼、匣片、瓷片和鹅卵石铺就。“造舟为梁,不显其光。”中渡口因1935年建起了昌江上最早的浮桥,从此“行人到此全无滞,一片江云踏欲飞。”成为出入市区的主要通道,更为繁忙。浮桥,最初为木质结构,后逐渐演变成钢质结构,十七艘舟船手挽着手,在浩浩江水上,将风雅与古拙揉捏在一起,连接古镇小巷的悠远时光。</p><p class="ql-block"> 古镇,小巷阡陌纵横,千回百转,一头都通向“港下”。在镇巴佬眼里,河是有水的小巷,浮桥是小巷在水上的延伸。 </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中渡口港下,洗衣女、钓鱼翁一溜排开,浮桥开始了繁忙的一天。人来车往,推自行车的、挑坯的、背小孩的、上学的交织一起,浮桥时而起伏,时而平卧。而渡口两边,地摊连片,板车相接,小商小贩,等客拉货的,好一个喧闹的市场。夏夜,浮桥更是纳凉的好去处,一阵阵凉风从河面上吹来,暑气顿消,甚是惬意。浓浓的烟火味,构成了一幅古镇的《清明上河图》。后人说,张择端画的精彩在于平民百姓成为画中的主角,核心是“繁忙的漕运”,也正是中渡口喧闹与繁忙的写照。历经风雨,旧桥换新,修修补补,每年汛期,撤去或复原,总是小巷的《今日头条》,在百姓中口口相传。</p><p class="ql-block"> 据《景德镇文史资料》记载,“1949年4月29日,因洪水泛滥,浮桥已被冲断。人民解放军二野的部队从三闾庙、中渡、泗王庙、十八渡、西瓜洲等乘船从西岸跨过昌江,登上南岸。”“先遣的小部队将沿河东岸停泊的各类船只,调集到中渡口浮桥边,找来一批木板,把浮桥搭好接通。”部队从浮桥进入东岸的市区,市民在中渡口举行仪式,夹道欢迎。于是,浮桥成为一座子弟兵搭起的古镇新生之桥。几十年后,当人们前往云贵川,看望当年解放古镇的南下老兵,任时光荏苒,山河变迁,他们记忆犹新话当年,浮桥仍是起伏在心中的一个念想。</p> <p class="ql-block"> “仰层阁而跂翼,俯浮梁而卧虹”。不远处是古镇的城标龙珠阁,而浮桥是中渡口的标签,也是这座城市的历史文化景观,小镇时光的 胎记,游客的打卡地,如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爱琴海滩,漫步着众多艺术家,写生创作。中渡口占尽风流,它的原始与古拙,让古镇时光的厚重,在青山绿水间表达得淋漓尽致。当你在桥上看风景,写生的艺术家在桥下画你;当你徜徉浮桥,不经意间在摄影家的镜头中定格。浮桥,如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见证了两岸的变迁,承载着瓷工沉甸甸的乡愁,成为古镇人走过千山万水的牵挂。当越来越多的桥梁横跨昌江两岸,它默默地卧成一道风景,在人们心底耸立成一座纪念碑。</p> <p class="ql-block"> 从没想到,“浮桥”古时称之“浮梁”。我下乡成为一名知青,农场的所在地,是一个千年的古县,曾称“新平”,天宝元年改称“浮梁”。白居易曾叹“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被称为“瓷之源、茶之乡、镇之初”,她孕育了瓷都景德镇。可命运多舛,好山好水也未能幸免县制两度被撤销。劳动之余,老农的一席话,促使我在夜色中打捞。原来,浮桥曾称“舟梁”、“浮航”、“舟桥”,春秋战国时期统称为“浮梁”。北宋时代文学家、地理学家乐史在《太平寰宇记》中称,浮梁县使用浮桥至少有三千年历史,比波斯王大流士侵希腊时,在博斯普鲁斯海峡上所建造的世界上最早的浮桥还早五百多年。所以,有学者认为“浮梁”作为地名,其实来源于此,根植于历史深处。还好“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1989年,浮梁复县,我有幸参与了复县的筹备工作,目睹断裂的历史舟桥重新合拢。</p> <p class="ql-block"> 退休后,学画与许多“景漂”艺术家相遇。他们告诉我,古镇是渡口,是桥梁,是舟船。是呵,人这一生,是苍茫大海,是万里河山,此岸,彼岸,其实,相隔的就是一颗心的距离。“景漂”人怀揣梦想,从海外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潮水般的向古镇涌来,成为当代中国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诠释着古镇“器往天下走,匠从八方来”的新内涵。在三宝瓷谷、陶溪川、小巷坯房,“景漂”人成为陶瓷文化的摆渡人。渡人亦渡己,他们也完成了自己灵魂的摆渡。</p> <p class="ql-block"> 读过蒋勋的《池上日记》,先生“每天早上要在大坡池走一圈……”,而我习惯漫步于江边,时常在浮桥上呆立,看昌江从脚下不停的流过,我想,流走的不是江水,而是光阴与生命。走下人生的丅台,掌声、赞誉、无奈、遗憾都远去,“一别流年似水,暗想浮生如梦,赢得鬓毛斑。”其实,人生也宛如脚下的浮桥,江水托着舟船,舟托着桥,桥又承载过往的车辆与人流。在你走过的岁月里,曾得众人之助,你才能“立足于群山之巅,行进于暴风雨的海洋。”此刻,你会顿觉释然,天高地阔,与过往的自己和解。“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p> <p class="ql-block"> 青山留不住,浮桥南流去。</p> <p class="ql-block"> “别时茫茫江浸月”,“梦随残月过浮梁”。御窑博物馆已经开放,陶阳里正在修缮中,陶溪川成为梦工厂,中渡口码头重新打造,有一千种理由一万种办法留住你呀,浮桥!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却远行了!我只想说,浮桥没有走远,你化作浮梁山水间的一道彩虹,挂在天上,也永远挂在古镇人的梦里。</p><p class="ql-block"> 呵,浮桥、浮梁、浮想联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初稿于2021.8.18晚</p> <p class="ql-block"> (文中照片由作者拍摄或提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