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民兵日记（文/依然）

秋水盈盈

　　“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坚与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于天也，非择取而为之也。豪士之自好者，其不可漫以污也，亦犹此也。”出自战国吕不韦之《吕氏春秋》，大意是石头可以被击破打碎，但不可以改变它坚硬的质地；朱砂可以被研磨耗损，但不可以改变它赤红的色彩。石之坚、丹之赤，本乎天然，而人不同，“豪士之自好者”，全然取决于个人的志向和气节了。毛泽东认为：不知本源、没有定向者，“如墙上草，风来两边倒，其倒于恶，固偶然之事；倒于善，亦偶然之事”。何谓本源，毛泽东又说，“夫本源者，即宇宙之真理。”只有穿上绿色戎装，经历过艰苦训练，用意志浇筑信念，用生命抒写忠魂，用责任铸就信仰，才真的知人性之本源，守坚贞之气节

　　民兵，顾名思义，平时是民，战时是兵，全民皆兵。积极响应并贯彻国家政策，夷陵区武装部组织从各区各单位及乡镇基层干部群众中抽调了部分民兵分批次参加集训，作为人民解放军助手和后备力量，积极推动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战时，民兵主要担负为现役部队补充兵员、配合部队作战、独立作战、战场勤务、支援前线和保卫后方等任务。

今年七月我有幸参加了为期20天的民兵短期集训。民兵集训作为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要求全脱产。我和单位其他几位同事在一个酷热的盛夏午后，拖着大箱小箱行李到达了位于陈淌坪武装训练基地。

　　一声哨响，身着迷彩服，头戴迷彩帽，脚蹬迷彩鞋，顶着炎炎烈日，我们迅速赶到集合地点进行点验。我们这个阵营编排是夷陵区应急连，而我们来自夷陵医院的6名医务人员被编排在综合勤务排里的卫生班，施彩华为参谋，齐俊任连长，刘云为副连长，韩坤鹏为政治指导员，陈文涛为排长，我们医院退役军人高鹏任卫生班班长，齐连长还交代了一些相关事宜和规定要求，我们以后将按此建制列队训练。之后，在食堂简单用过餐，我们就各自散去准备就寝呢。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是早晨几点，只听一声清脆的哨声划破残缺的梦境，划破朝霞和黎明。顾不上洗漱，我就和室友一起蓬头垢面地跑到场地集合，我们被安排住在宿舍二楼最顶头，远没有其他队友集合方便迅速。每天早晚点名是必须的，点完名就是晨跑和简单的队形训练。我已许久没有跑步了，别说跑步，单纯走路机会都很少，步数也很有限。这绕球场一圈跑下来就有点吃不消了，但这并不会阻扰我停下来。

真正的训练，远不是晨跑这般轻松，3000米跑是一项重要训练内容。说起跑步，倒是很怀念曾经每天傍晚绕着森林公园跑步的时光，大部分是一个人，有时会约上三两好友一起，夜空是如此湛蓝，月亮有时圆圆的像银盘，有时像弯弯的小船，金黄的像稻田，翡翠般的黄柏河，岸上璀璨的灯光，河中稀疏的倒影，和散漫漂浮的水草，总让我想起西天的云彩，河畔的金柳，和康桥下的柔波。暮色时而深沉，一切宁静而美好。而现在，这方绿草如茵的足球场，分外嫩绿，橡胶跑道笔直而清晰，天边的朝霞刚开始抹上红妆，清水芙蓉的模样，云层那么高，那么轻，又那么近，夏蝉还在熟睡，仿佛置身爱丽丝梦境，没有世俗的喧嚣和烦扰，我忍不住迈开步伐继续奔跑。我既不想变成顶着红色头发奋力快跑的罗拉，有个声音在耳畔呐喊“罗拉快跑”；又不想娇柔喘吁地树荫下乘凉，我很明白，我不是来乘凉的。

   余华在《活着》中曾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而跑步，恰是我们在蹒跚学步之后第一桩独自完成的事，现如今更该认真做的事，难不成人儿长大了，就忘了走路和跑步了吗？暗自以为，抗拒跑步，好比如抗拒生活，都不能说真的热爱。我热爱这苍茫的大地，虽然大地好像并没和我产生直接的联系，我没有耕耘它，自然也没从它那里得到任何收获，但又有什么关系，就像艾青，“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沙哑的喉咙歌唱”，我仍然打心底里热爱这广袤的大地，以及秋天被覆满地的红叶，和土地上永不知疲倦爬行的蚂蚁。因为对大地爱的深沉，也为了活着而活着，对于生活每一次刁难和责难，都当成雕琢雕刻，兀自留住一分可爱，两分温柔，打不败的必将使你强大，他们不仅充实了有限的人生，更丰盈了虚弱的灵魂，像是命运赏赐的一枚礼炮，或一季烟花，刹那而永恒。集训的日子里，除了3000米跑训练，每个朝霞和黄昏，我都会在好伙伴小胡同志的积极带动下，结伴跑步锻炼，那里的花花草草和虫虫鸟鸟都成了我同伴。

        当然， 除了3000米跑和队列训练，集训课程还很多，比如军事理论、战备常识、匍匐前进、手榴弹投掷、防暴器材操作、单兵战术等等，科目训练排得满满当当。长相奇特的防毒面罩有点像鸭嘴兽，还是在电视上见过，第一次见识实物我们不禁有点兴奋，又有点恐惧，防毒面具的雏形，便是大家非常熟悉的“鸟嘴面具”。据说，当年黑死病在中世纪席卷欧洲时，面对瘟疫的肆虐，政府召集了不少“瘟疫医生”，用于检查病患和处理尸体。其中一名法国医生便研制出了鸟嘴面具。想象着这样一个铁疙瘩戴头上着实有点像顶了千斤，最终，我还是忐忑不安，半信半疑地钻了进去，不仅重，在这样一个密闭罩里呼吸还真有点憋气。但感觉果然不一般，有了点狐假虎威、不怒自愠的样板儿，面罩外的人不自然的看面罩里的我，他们眼神里竟多了丝畏惧和胆怯，我则平白无故地添了几分威严和神气，这不禁让我有些得意。

  穿防护衣、戴防毒面具这还仅仅只是第一步，低氧下的负荷训练才是最让人吃紧的，我仅穿上一会儿，高温酷暑的天气实在让人吃不消，折腾比划了一阵只好卸下这坚硬的盔甲。试想想，那些素有“降魔神兵”之称的防化兵们挎上枪支、背好侦毒器，还要在供氧量的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执行任务，才是对身体和心理的极限挑战，想想他们才是真的勇士和英雄。

　　防暴演练也是其中一项重要的训练课程。左手盾牌，右手警棍，弓步摆开，“哈嘿～哈嘿”架势起来，飒爽英气逼人。我没持过盾，就小时候听过郑国人卖矛和盾，左手持矛，右手持盾，自诩天下最锐利的矛戳天下最坚固的盾，“自相矛盾”的故事。教练员教我们持盾牌要一直戴到左肘窝，遇袭时双脚叉开，微屈扎稳马步，伸出胳膊，要整个挡在上臂的前方，从而护住整个身体和头部。同时，右手用力朝对方挥舞警棍，进行出击。一面自卫，一面出击。当然，这组警棍盾牌术，像金庸笔下的“降龙十八掌”，或是“九阴真经”，我们需要反复训练这套战术，以备不时之需。

“匍匐”在我脑海里从来只是一种姿态，像爬满墙壁的嫩绿的爬山虎，或是牵满藤蔓的牵牛花，还是铺满龙腾的罗雀花，都有种写意般诗情画意的美感。可在教官的示范中，才发现“匍匐”下酝酿的巨大力量和蕴涵的坚毅意志。才发现，看似简单的动作背后很可能意味着日复一日艰苦训练，和负重伤痕。比如，当我们俯身藏匿侦查时，当接到上指令需要匍匐前进穿越封锁线时，我们就需要全身趴下，腹部严丝合缝地紧贴到地面，仅仅依靠双肘支撑身体整个力量，再借助双膝交替蹬地，双肘轮流抓力，拖动身体匍匐向前移动。有一天，烈日如炙，教练员将我们带到足球场中央青青草坪处让我们练习。隔远看，这层绿茸茸的青草像一层软绵绵的地毯，心中窃喜，这躺上去该有多舒适，天为庐地为盖。真正弯下腰，才发现，这块草坪由于士兵们经年累月的训练，早已经光秃了不少，黄色土泥巴的裸露早已经过了“若隐似现”白衣少年的青涩，也没有了“欲说还休”怀春少女的羞赧，已明目张胆地初现出“中年秃顶”的尴尬，这种尴尬还只能巧妙意会，不能言传。低姿匍匐训练仍然要在这一片“尴尬”上开始和结束。于是，我们按照动作要领，从“没有羽毛的双腿直立”倒退到趴地爬行。浓浓烈日，滚滚烈焰和红尘，拖着整个身体重量在干涸的泥土上爬行，必须体力过硬，耐力过硬，意志力过硬。这时候，个子小体重轻的就有了优势了，块头大体重重的仅承担自身体重就很是够呛，还要低姿爬行完成任务显然更难了。一番训练后，无可避免的，大部分民兵的胳膊肘红通通的一块，皮肤都磨破了，浸出缕缕血丝，就像是大地母亲用印泥摁上的红色印章。歇下来时，突然，有一个人高马大很壮实的小伙子走到我跟前，有点腼腆地问我，“听说你是医生？”，我说：“是的”。他接着说：“我胳膊肘破了在出血，能不能帮我处理下啊？”。我看了看他的胳膊，忙安慰他说没问题。我找来急救箱，用棉签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洁了伤口，又拿出了一瓶碘伏进行消毒，并一边告诫他天热气温高暂时就不用纱布包扎，以免发炎，并记得每天两三次碘伏擦拭，伤口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忙不停地跟我道谢，但依然腼腆地不敢看我。

或许是体力消耗过大，饥饿也来得格外快，每次饭点大家都特别积极，早早地列队等候前去进餐。部队里讲究集体行动，一切行动听指挥，就连吃饭也要一起大跨步去食堂，我也是很久没体验过这么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去进餐的。一到食堂，大家都按自己划定的位置十人一桌就坐，然后以风卷残云之势狼吐虎咽，我也是大为所撼，如此壮观的场面不亚于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真可奏响慷慨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有几次，由于人员变动，我只好坐在了来自猇亭民兵连里，同他们一桌吃饭。由于和他们并不熟，我只顾自顾自地埋着头，可他们也没见外，倒是和我讲话逐渐熟络起来，他们连长还给全桌人买了饮料，在这酷暑，一杯冰饮料特别解渴解馋，这让我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分外感动，他们都笑着说，因为有了女同志同桌吃饭，平时三两下吃完就走的，现在却一个个吃完了还要坐那儿喝汤，汤喝完了还要坐那儿天南地北胡吹，也不同往常三两下吃完，撤了回宿舍躺着休息，这或许就是女兵效应吧。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也叫不出他们连长和那些民兵的名字，因为，他们属于另一个民兵连，和我们连队分住在两栋宿舍楼，训练内容和场地也不同，只有共同进餐时才有那么一时半刻的交集，可这短暂的交集，却让我感到同为民兵同志的单纯又真挚的战友情。

　　身为兵，挂点彩也在所难免。倘真上了战场，还要有时刻为国赴难、敢于牺牲的准备。而特定情况下对伤员创口的紧急处理显得尤其重要，卫生和救护作为军人需要掌握的一项重要常识技能也是本次培训内容。参谋、连长他们知道我们卫生班民兵都来自夷陵医院，我又是一名医生，于是，就将“卫生和救护”这项培训内容交给了医学专业出身的我。

一天下午，来自夷陵区、猇亭区两个民兵连所有民兵都落座在一个大会议室，准备接受卫生知识培训。我为大家培训的第一个题目——《创伤和包扎》，课件边放映，我一边为大家在自己身体上比划讲解，担心内容太专业、枯燥生涩，又通过视频方式为大家呈现，并尽量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地去讲解。第二个培训主题——《心肺复苏》，首先为大家带来一段监控拍摄下，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心肺复苏成功的案例，说明及早进行心肺复苏的重要性，正所谓，“时间就是生命”。为了做好这次培训，我们从单位专门抬来了一具教学用的人体模特，一路颠簸我们结伴而来，也成了我们半个兄弟，于是，我们给他起了个名，叫“小明”。我为民兵同志们流畅完整，又专业地示范了心肺复苏的整个操作流程；同舍的护士女生邓丽同志和哥们胡帆、小胡同志又依次为大家就分解动作做了详细的讲解示范，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民兵们自己练习，我们在旁仔细观察，并及时纠正他们操作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和错误。这样一番下来，他们野外创伤救护的能力有了明显提高。能够用我们专业知识为民兵同志们带来帮助，有股职业自豪感从我们心底油然而生，也让我们更加热爱医学工作。

　　很快，我们集训即将接近尾声，最后一项训练任务是“设卡盘查”。卡点警力设置通常有指挥员、观察员、引导员、检查员、警戒员、拦截员。施参谋一边讲解人员盘查战术理论，一边现场示范动作要领。还从人员盘查战术规范的法言法语、人员站位、不同环境下运用的战术、对人查物、搜身及押解等五个方面做了示范演练。

　　演练情境设置是三名流串作案的罪犯被观察组巡逻时发现，立即报告指挥部，指挥员布控抓捕，犯罪人员不听劝阻，驾车冲撞关卡而展开一系列抓捕行动。模拟行动中，按照工作部署，我们中有人手持望远镜，斜背军绿包担任观察组；有对罪犯车辆进行拦停查控组；以及设置路障、搜身探测、端着95式步枪在卡口武力抓捕组；以及后勤医疗保障组……

　　我们排里有位身形瘦削、皮肤白皙、黑发齐肩、细声细气的长发哥，虽然不久时间以前，我们都一直对他性别一栏持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据他所言，他的长发是有来历的，自诩从事艺术创作，还撰写过剧本，所以留了一头标志性文艺范儿的长发，于是乎，我们自此都称他为“长发哥”，或“作家”，以至于，近乎鲜少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名号呢。他说话和走路一样，总是跳跃，就连听得人也仿佛在跟着跳。他自诩很有做演员的潜质，于是，情境中最重要的角色之逃逸的犯罪分子就由他饰演，而我扮演对他搜身的检查员，不幸的是，检查过程中，当呵斥着三名犯罪分子主动下车，双手抱头，转身趴到车沿接受搜查，而当搜查发现携带违禁品的瞬间，其中一名狡猾的罪犯，也就是长发哥扮演的，知道大事不妙，长发哥以极快的速度，反身用藏匿在裤兜里的白晃晃的匕首刺到我腹部，战友们立即报告指挥部现场状况，中心指挥部紧急部署施行武力抓捕，警戒组士兵追捕罪犯过程中，持枪击伤罪犯腿部，逮捕并押解回逃逸罪犯。医疗救援组背着急救箱，迅速赶到我受伤地点，包扎止血，并迅速将我抬上担架进一步实施救治。至此，罪犯悉数抓捕，任务顺利完成。

　　这俨然一场小型的情景剧，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角色客串，从来就是我来医治他人，而现在，却要我扮演伤员，他们告诉我，当我执行检查任务时，作为检查组被匕首刺伤那一刻倒地动作要慢一点柔一点，向后踉跄，略带销魂，关键的是还要有疼痛时“啊”地一声尖叫，这样才更加逼真。我非科班，只能假装模仿警匪片中那样，施参谋说我扮演地还不错。最后，当我们正式接受军分区领导验收，将“设卡盘查”培训内容进行演练汇报时，我们连前所未有的认真，关键时刻谁也不想为连队抹黑，更不想辜负这么久以来参谋、连长、指导员和教官们对我们辛苦训练。不负所望，我们的盘查演练得到了军分区领导们高度认可。

集训结束，离别之际，我们一一道别。我们从各行各地来，又将回到各行各地去，短暂的相逢，紧张的训练，友好的相处，共同造就了一段美好难忘时光。还结识了一群最可爱的人，有斯文的韩指导员，壮实的齐连长，不苟言笑又诙谐幽默的施参谋，以及阔别二十来年老同学，一见如故。也是这次民兵集训，经过历练，更让我深刻领悟到“人民战士是在用生命守护万家灯火”。现在的我也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个兵，一名骄傲的时刻准备为国效力的中国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