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教中文之四： 总书记千金篇

乡音未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来成人中文班学习中文的人形形色色，有大公司总裁、银行老板、法院律师和大学教师等等，不一而足。同这些各行各业的精英打交道，更拓宽了我的视野，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渐渐融入了这个多元化的社会。

而有一天，当美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的女儿苏梅上门请我当她的中文老师时，我顿时感到穿越了时空，一时不知所措，在心里暗暗同自己幽默了一番：有没搞错，我这不是在担任国师荣登了太傅的宝座吗？

美国共产党的资格比中国共产党还老，它1919年9月1日在芝加哥成立，直接受到列宁的指导。美共早期参与了美国的工会、人权和反战活动，为美国的工会的成立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美国政府压制共产主义运动，美共的活动转入地下，党员也由起初的10万名下降到75000名。

美共直接受苏共领导，他们的经费来源一直由苏共提供。苏联解体后，美共被断奶，没了经费来源，会员大量流失，现只存8000多名党员。

美共在美国一直争取政治发言权，试图参与竞选，都因影响不大而一再受挫。近年来，美共改变策略，政治取向向民主党靠拢，成功地参与了帮助奥巴马和拜登竞选总统的选战，在美国的政治舞台上渐渐恢复元气。

上课休息之余，苏梅向我介绍起他父亲早年任美共总书记的故事，他父亲因坚持共产主义，组织反政府示威而多次受到逮捕。70年代，苏梅的父亲应邀访问过中国，还受到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接见。

苏梅学习中文已经有近十年，我同她的交谈都甩开了英语而用中文。我好奇地问她，你中文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学。苏梅说她要进一步提高自己，争取访问中国时没有语言障碍，而她这次上门求教，是她对中国的唐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是专门来学习、欣赏和创作唐诗的。她说她的最终目的是撰写研究唐诗的专著，把唐诗的精华介绍到英语世界。

显然，苏梅学唐诗绝不是浅尝辄止，满足好奇心，而是要进入唐诗的理想王国，达到研究创作得心应手的水平。

苏梅的诉求范围，是美国大学唐诗研究的硕士和博士课程，对于我这位从未当过大学硕导和博导的普通中文老师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对苏梅这个特殊学生的特殊要求，我也只能因地制宜，量体裁衣，特殊对待了。我参考了大学期间教授教我们唐诗的听课笔记。移居美国后，国内的藏书大都遣散送人了，只有这些听课笔记像宝贝那样一直带在身边，今天终于发挥了作用。我以大学老师的讲义作为线索，在图书馆借来参考书，细心为苏梅编写了一部“唐诗概论”教案。

　　教案是按传统的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的顺序编写的。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我讲“初唐四杰”，既讲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少年才子，先声夺人的豪迈，也讲他们时运不济，生活多艰和成就有限的时代局限。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盛唐诗对中国诗最突出的贡献，在于孕育出李白和杜甫这两位最伟大的诗人。我分别从浪漫主义的理想色彩和现实主义的写实风格出发，选讲了李白和杜甫的代表作。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巧妙的联想、夸张的语言、形象的描绘、雄奇的景观和壮美的意境。苏梅被这首诗的浪漫主义情怀感动了。

苏梅是个善于思考的学生，当我讲完李白诗歌的代表作和他的诗的审美特点后，他主动问我与李白相比，杜甫的诗有哪些特点呢？

“三吏”和“三别”，是杜甫的代表作中最杰出的篇章。我告诉苏梅，杜甫忧国忧民，人格高尚，诗艺精湛，他的笔下写的都是人间的苦难。我重点分析了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王维的山水诗，岑参的边塞诗，刘禹锡的竹枝词…,师生在唐诗浩瀚的海洋中遨游。每学一首唐诗，我都要求苏梅按原韵依平仄创作一首新诗，她越学越投入，也越来越喜欢我的课，她对我的称呼也由过去的“老师”变成了“教授”。我们互相欣赏，相互唱和，不时还开开玩笑幽默一番，活跃课堂气氛，我戏称她是我的“门徒博士后”

祖宗八辈子与皇亲国戚无瓜葛的老夫子，竟然流落异国有幸在帝国当了一次总书记千金的国师，还过了一把冒牌博导的瘾（笑）。

每堂课后，我都将苏梅送出大门。下雪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和她在雪地上留下的一行弯弯曲曲的脚印，突然感悟到中国文化不就是这样世世代代像苏梅这样的跋涉者一个脚印连着一个脚印一代代薪火传递下来的吗？

文明无国界，生命不息，传承不止。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遮盖了地下室的窗户。当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21世纪第一个十年就要过去了。

（2021年8月15日于风城枫林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