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随笔: 父亲

阿姐

<p class="ql-block">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见一处住所,父亲从院子里走出来,肩上扛着铁锹。父亲看上去似乎年轻了一些,夕阳让他的脸有了一些我熟悉的模样。只是那处房子,却不像是父亲出殡时烧给他的那所。他朝我笑笑,我也笑笑,然后泪水就溢出了眼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是对父亲的感情过于厚重了吧,在我乐于提笔记事的这些日子里,几度想写写我的父亲,可每次都是只字未落就黯然退场了。我不知道该从何处落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近一年来,似乎越来越不想写东西了,即便勉强写上一两篇,自己也是十分不满意,无论如何也表述不出自己想要表达的那份情怀,笔端太不懂我的心啊!以至于后来,连书都不想读了,只是在每晚睡前听听《365读书》,作为休息的前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几天,我在听《西藏生死书》,当听到“临终者”这一节时,泪水就忍不住又流成河了。想起父亲临终前端坐呼吸的痛苦样子,想起我们无知的对应措施,悔恨交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书中说,如果一个人生平造有恶业,那在他临终时会看到一些恐怖的景象,如果一个人一生慈悲为怀,那他临终时,就会看到天堂及一些美好的事物。父亲临终时是安详的,我深感慰藉。是啊,父亲的一生就是慈悲的一生,也是正气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父亲面相端庄,身材高大,生的仪表堂堂,只是本性沉着,所以总给人一种严肃的印象。凡是见过父亲的人,都说父亲周身上下流露着一种威严。尤其是那些不太熟悉的小辈们,从他们的眼神中,我更能窥探出,他们初见父亲时的拘谨与惴惴。也许父亲性格的养成,一部分出于自身的秉性,一部分源自生活的熔炼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于一九四一年农历正月十五,生于陕西省神木县的红沙石梁村,有两个姐姐三个妹妹,是家里唯一存活下来的男孩。人们向来都是以稀为贵的,再加上我泱泱中华自古就有养儿防老一说,所以,父亲在家中的地位以及所受的宠爱,我们可想而知。可父亲为人谦逊,并没有在众姊妹面前扬眉吐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无论在哪个年代,生与养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更何况父亲出生在一个民不聊生的年代。八岁的父亲和他的姊妹们,跟随着自己的父母,全靠着一双赤脚,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从陕西一路逃荒来到河套地区。父亲一家人靠着自己的勤劳和与人为善的性格,在当地站住了脚。</p> <p class="ql-block">父亲这一生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地处 巴彦淖尔市的二黄河,巴拉亥的南干渠、引水渠,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水利工程的修建,父亲都参加过。在那个落后的年代,修建这些浩大的工程全凭人工挖掘,其艰苦卓绝程度,不难想象。父亲在十六岁时就参加了二黄河的挖掘,天寒地冻,饮食不规律,父亲的胃病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但为了建设自己的家乡,所有人都义无反顾,父亲更是引以自豪。后来父亲每每经过此处,看着自己当年的杰作,都会满怀豪情地回忆一番那一段干劲十足的岁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的一生,是极为自律的一生。他生活简朴,却把最丰满的爱给了家人,给了亲人,给了友人。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总是为外甥们的婚事操心,二姑生了五个儿子,在那个物资溃乏的年代,给五个儿子娶媳妇,确实能让人愁白头。父亲倾其所有,甚至不惜借贷,一次一次竭尽全力帮助着他的二姐。而父亲的善举也得到了回报,我的那些个表哥们,也一直把父亲当成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时,父亲还有一个上学的姑舅弟弟,是父亲舅舅家的孩子,我还记得那个叔叔叫来来,由于当时太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来来叔总是住在我们家,父亲每每都按时给他寄生活费。听说后来,那个来来叔有出息了,不知当了一个什么官。做官后,来来叔就再也没来过我们这边,刚开始几年还有书信往来,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母亲难免要抱怨一下,可父亲总是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来来好了就好。</p> <p class="ql-block">可是,父亲对我们却非常严厉,也许,当时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对我们柔情似水,也许,他认为他的儿女不能只是在一片缠绵的慈爱中成长。为此,他只能扮成一座山,用坚强和力量充当我们身后的依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对我是有些偏爱的,也许,是因为我的性格和父亲相似更多些吧。每当这种偏爱被子妹们当做玩笑提起时,我心里其实是蛮自豪的。听母亲说,我结婚时,父亲哭了,我感到很意外。那样坚韧的一个人,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永远都是那么淡定,却在女儿结婚之际哭了。如今,终于明白当时父亲对远嫁女儿的万般不舍了!</p> <p class="ql-block">父亲73岁那年,肺部长了一个恶性肿瘤。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父亲依然是淡定的。临终前,已无法开口说话的父亲,打量着儿女们为他准备的寿衣,淡定地点点头,表示满意。他艰难地移动着目光,和在场的所有人一一告别,镇定从容。我的老父亲啊!你这一生活得是何其明白,你清楚,死亡是生命最终的归属,任何人都无法抵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当夜深人静,疼痛难忍时,父亲总是悄悄摸出卧室,蜷在客厅的沙发里,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出声。这就是我的父亲,他的心里想着的永远是别人,即使是自己的儿女照顾他,他也会心存感恩。有一位如此坚韧睿智的父亲,我很骄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作内窥镜检查时的情景,成了我后半生的噩梦,半睡半醒间,总是看见父亲在我的搀扶下,佝偻着身躯从内窥镜室蹒跚着出来,大口大口吐着血痰。现在我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父亲做那些无用的检查,让父亲遭那些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做不做检查,你都会后悔,化疗不化疗,也会后悔,接受不接受,还是会后悔。后来,我们终于明白,无论我们怎么样希冀美好,生活中的不幸该来的,一点儿也不会少。</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也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岁月在我的脸上心里都雕刻下了痕迹,有时看着自己日渐多起来的白发,心中不免泛起阵阵辛酸。虽然,当年那个明朗如玉的少女,已被往事的风吹成了相册里的记忆,但我仍然是父亲心里最灵性的那个女孩,我的天真只能出现在父亲眼中,我的喜怒哀乐只会放在父亲的心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是,父亲却没有福气看到我现在平静生活的样子,父亲生病直至临终的那些日子,正是我深陷生活泥潭,苦苦挣扎的时候,我没能给父亲一个安心,让他老人家带着牵挂离去,是我最大的错误。父亲,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作您的女儿。那时,我一定会好好生活,多做几件让您宽慰的事情。父亲,明天就是中元节了,我们子妹几个会去给您扫墓,我会穿得精精神神,让您看看,现在我真的很好。</p> <p class="ql-block">总梦见父亲还活着,他见证了他最疼爱的孙子的婚礼,他轻轻拉过他大外孙女的孩子,微笑着抚摸着那秃秃的大脑门……我们幸福地笑着,泪流满面。</p> <p class="ql-block">(父亲于2013.10在北京看病时留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