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骡

<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棵弯弯的枣树,四队的钟就挂在那棵枣树上。那时候,每当生产队的钟声敲响,我都会跑出来凑热闹。二大爷是四队生产队长,每天都会准时敲响那口钟。“当当、当当……”。他把手捧在嘴巴上如喇叭状,大声吆喝着:“上晌了!上晌了!”。四队的社员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集合到我家门前那棵枣树下。队长分好任务,大家三三两两四散开去。几个使唤牲口的“把式”来到牲口棚,挑选自己认为“识号”的牲口,套上车,赶赴劳动场地。</p><p class="ql-block"> 故事从生产队的时候说起。我和同龄的邵晨都还没有上小学。邵晨的爷爷是我们四队的饲养员。白天,他爷爷出工的时候经常领着他。队里的牲口棚就在我家过道北头,出门向北,没多远。平时,大人们下地干活了,我和邵晨就在牲口棚附近玩耍。</p><p class="ql-block"> 听大人们说,四队有一头骡子,个头不小,全身乌黑油亮,力气大,能独犁独耙。但是这头骡子“不识号”,时常尥蹶子,一般人使唤不了,队里没几个人能驾驭了它,所以队里的人干活时大都不愿意用它。</p><p class="ql-block"> 一天,我从家出来去找邵晨玩儿。远远看到牲口棚那儿聚着一群人。走近一看,正是那头黑骡被拴在桩子上,几个人拿着鞭子轮流抽打。那骡子又踢又叫,缰绳几乎要被扯断。原来,那骡子干活时“惊”了,好多人逮了半天,才把它捉住。这些人气没处撒,正用鞭子教训它。当时,只觉得黑骡可怜,又觉得大人们实在可恶。</p><p class="ql-block">  然而,人们低估了它的倔强,没过几天,它又“惊”了。这一次它从地里跑了回来。我正在过道口玩耍,一团黑影快速冲过来,我还没有来得及躲闪,在大人“嗨!嗨!”惊呼中,倏地一下,那骡子擦着我飞奔了过去。母亲吓坏了,跑过来拉住我,怕我吓着了,嘴里念着“拽拽耳朵唇儿,掉不了魂儿!”。当时,也不觉得害怕,现在想想真是万幸!最后,黑骡被怎样捉住的,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转眼到了八零年,生产队解散。队里把地分成自留地和责任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队里的牲口也被分到了各户。分牲口时,父亲觉得自己是队里的干部,所以先让大家挑。轮到我家的时候,只剩下那头犟骡子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骡子牵回家,腾出一间棚子,砌了一个大大的料槽,算是给黑骡安了新“家”。后来,陆续添置了排子车、犁、耙、耧…。</p> 我家九口人,分到二十多亩地,加上开荒地,总共三十多亩。从此,春耕秋收,寒来暑往,一头骡子担负起我们家最苦最累的活儿。时间长了,黑骡渐渐通晓人意,套车、赶路、农活样样精通,几乎不用怎么喊号。农活中最费力的莫过于犁地了,打开墒,一遭接一遭,骡子仿佛有使不完得劲。收工了,牵着骡子转个圈儿,在地头打几个滚儿,抖抖身上的土,卸去一身的疲惫。<br>  八十年代初,老家农村还没有一台拖拉机,牲口成为耕种、运输的主要动力。可以说牲口就是老百姓衣食的命根子。黑骡是我们家喂养的第一头牲口,全家人对它倍加爱护。草料、麦麸、水…,样样不能少,一心让它膘肥体壮。“喂骡子了吗?”成了父母问的最多的一句。夏天,哥哥们下午一放学,背起箩头就去地里割草,新鲜的青草是黑骡的最爱。过了秋,我们会把玉米秸秆储存起了,给黑骡备足过冬的草料。那些年,铡草成了我家必做的劳动项目。把秸秆铡成碎碎的小段儿,骡子才愿意吃。每当黑骡劳累一天回到家,父亲总要给它“改善改善”。把草料在水缸里捞一下,拌上麦麸,让黑骡饱餐一顿,算是一种奖赏。<br>  黑骡的能干成了母亲“炫耀”的资本。去三姨家走亲戚,三姨夸自己家的牛:“一晌能犁一亩地嘞”。“俺家的骡子一晌能犁二亩”,母亲自豪之情难以言表。很多时候,邻居家、亲戚家农活忙不过来,黑骡也没少去“帮忙”。<br>  说来也怪,黑骡来我家后,再也没有“惊”过。变得越来越“听话”,即便是受了“委屈”,依然“任劳任怨”。<br>  村东那条路是有名的“水泥路”——有水有泥。“沟壑纵横”,人见人愁。三哥刚学会赶车,有一次从村东河堤上拉槐条,装了满满一大车,赶着黑骡往家走。父亲再三叮嘱要慢点,三哥还不以为然。果然,过了大桥没走多远,一不留神,连人带车翻到沟里。三哥怒气冲冲,把怨气一下子撒到骡子身上,用鞭子狠狠的打了它。后来,在路过乡亲的帮助下,把车子翻过来,重新装好。事后,三哥自知理亏。拉完槐条后,给黑骡“放了一晌假”,找了一处青草茂盛的地方,让黑骡吃了个饱。 麦收时节,正是最忙的时候。全家齐动员,有的负责割麦子,有的负责捆“麦个儿”,我和三哥负责一趟一趟往麦场运麦子。看着麦场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麦垛,全家人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也可以说全家人的幸福是黑骡一车一车拉回来的。<br>  麦收之后,到了缴纳公粮的日子。等我们赶着车来到镇粮站的时候,粮站门口早已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队。从早晨到下午,一点一点往前挪。日头正晒,人们都躲到阴凉处,黑骡不能卸车,只能跟着队伍。一天下来,没吃没喝,直到缴完公粮才能回到家里。那些年,年年如此。为了完成公粮任务,黑骡贡献着自己的力量。<br>  接下来几年,家里相继为三个哥哥盖了新房,成了家。九零年,在全家的支持下,加上自己的努力,我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我知道,这一切黑骡功不可没!<br>  日子越来越好,黑骡也越来越老了。终于有一天,父亲和母亲商议:“把骡子卖掉吧!”。当我回到家,看到骡圈墙壁上挂着的笼头和缰绳,顿时明白了,心中无限酸楚!<br>  万物皆有灵,相依缘相伴。黑骡陪我们度过了那段艰难岁月,奉献了自己的一生。永远忘不了黑骡那倔强、坚韧、奋力向前的样子!时光远去,感恩与怀念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