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曹家老祖公(散文)

赵兴海

<p class="ql-block">(作者注:本故事梗概由曹明东先生提供,在此表示谢意!)</p> <p class="ql-block">  秋日的火塘,火苗蹿得好高好高,挂在火苗上的那把老壶嘴里喷着白色的水汽,杯中的小锅米酒,散发出醉人的清香,暖融融的感觉传遍全身,温暖就是今晚夜的味道。估计老曹要说稍微远一点的故事了,他茗了一口土罐茶,沉默了许久,再喝一小口米酒,做出特别特别地享受的样子。刹那间,不由得对幸福的含义又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理解。轻咳一声,那是告诉我故事开始了。娓娓道来的是老曹家曹老祖公的陈年旧事,故事如陈年老酒,愈久愈香,意味深长。此情此景,仿佛阿昌人家的史册便是老曹家的火塘了。</p><p class="ql-block"> 曹家老祖公晚年的时候,是火塘陪伴着他,不离不弃,一罐茶,一根金竹根做的好长好长的烟锅,再就是说不完的传说故事。曹家老祖公,五个儿子,每年无论哪家杀了年猪,前腿猪脚是他的专利,他在菜园子里栽种的黄精,也是在这个时候去挖的,猪脚炖黄精是他过年雷打不动的火塘节目,满屋飘香,馋得家人直咽口水,可除了孙子重孙可以与他分享,其他人么,就不要想着去沾边了。如此这般,直到九九岁寿终正寝。后来,都说曹家老祖公的长寿秘籍就是黄精炖猪脚。</p><p class="ql-block"> 老曹说,曹老祖公生在饥荒年间,从乱世里走来,他本身就是故事,他本身就是历史,是老曹幼小心灵的指路明灯,是老曹人生的精神家园。曹老祖公是微笑着离开人世的,留下了无数美丽的故事,说也说不完。曹家老祖公那满脸深深的皱纹是饱经风霜的年月,蕴藏的是智慧的光芒,九九岁离世,距今好多好多年了,在老曹心中老祖公似乎就没有离开过这个火塘,他那不紧不慢有点沙哑的声音,常常地萦绕在耳畔;他那慈祥深邃的眼神,伴他无数次地梦回童年。那是一种坚定的力量,那是一种无畏的勇气。冥冥之中,好像老祖公在指引着他去翻山越岭,去战胜艰难险阻,有好多次,遇到阻碍危险,会轻松自然地化解开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以至于后来遇到大物小事,就祈祷着老祖公的庇佑。</p><p class="ql-block"> 曹家老祖公那个时代的阿昌人,被地主老爷的税赋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说,还要受土司老爷的盘剥。是地地道道地在夹缝中求得生存。曹家老祖公那黝黑的皮肤,剽悍的身板,显露的是他那精明能干的气质。年轻时候曹家老祖公就做了马锅头,说他有五手的马匹(作者注:一手马匹有四匹驮马),赶马阿昌人,苦得无法形容,用现在的话说干的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活路,长年累月,披星戴月,不知道何年何月是个头。也在那种苦难的日子里,曹家老祖公练就了一身闯荡江湖的好本领。在那险象环生的赶马路上,在瘟疫瘴气肆虐的夷方坝,不知多少人命丧黄泉,说起来就是一把一把的伤心泪啊。</p><p class="ql-block"> 那年曹家老祖公他们赶着马来到户撒,到一户老熟人家借宿,那晚上,她家那个美丽的阿昌姑娘说,家人都不在家,你们明天见我不在世了,就把我放进谷子囤里。天啊,第二天美丽的阿昌姑娘,真的已不在人世,他们打开谷囤,只见里面是全家人的尸体。毛骨悚然啊,曹家老祖公他们烧了纸火,离开了她家。那年头,一场瘴痢来袭,一家人甚至一个寨子,都会死光光。那人死到连抬死人的人都没有,人们不知道传染病是怎么回事情,阿昌人相信了迷信的说法,让男人穿了女人的筒裙去抬死人,以求得消灾解难,可还是无济于事,最后,无论男女都去抬死人埋葬死人,完全是一片“万户萧疏鬼唱歌”。民间歌谣“要走夷方坝,先把老婆嫁”,那是一点都不假的事实啊。那次曹家老祖公他们不幸中的万幸,没有被传染,或许是老天保佑,或许是长年累月走在夷方坝,已经练就了一身金刚不坏之身,当然,用现在的话说,那是已经有了自身免疫能力了。</p><p class="ql-block"> 当年,南甸阿昌人生活在南甸傣族土司的地盘,天经地义地要为他们服务,逆来顺受,还自得其乐。作为统治阶级的土司,也心安理得,感觉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曹家老祖公他们为土司承担着抬轿的义务,自然也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尽心尽力。正因为这样,也得到了土司老爷的赞赏。他们把土司老爷服侍得尽善尽美,无微不至地去迎合着土司的喜好。日久生情,自然而然地与土司老爷有了感情。一天,趁着土司老爷高兴,曹家老祖公给土司老爷说:我们阿昌人的日子太难过了,田地少,饭不够吃,请老爷给点生路好不好。土司老爷听吧说道:我能给你点什么呢。曹家老祖公接着说:你看那南甸坝又大又宽,好多地方都还没有开垦,特别是那片荒芜的遮岗坝,好可惜,能不能让我阿昌人家开垦种田。老土司哈哈大笑:你怎么不早说,好简单的事情,你们就去开垦吧。于是乎,曹家动员了所有族人,不用几年的功夫便开垦出了大片的良田,用现在的计量单位说,差不多开出了几百亩来。至此曹家的生活也就好过多了。</p> <p class="ql-block">  曹家老祖公福大命大,膝下有五个儿子,自然老曹就有五个奶奶了,大奶奶叫赵春焕,智慧,能干,她当姑娘的寨子在最高的那座山梁子上,叫黑脑子,后来就嫁给了老曹的大爷爷。大奶奶能说会道,在家中,有相当的威望,只要大奶奶在,没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多少年过去了,在家族中有点越传越神的味道,算是女中豪杰了。曹家老祖公最器重的也就是大奶奶了,曹家老祖公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先暗底下与家里人商量,其实,他最注重的还是大奶奶的意见。话又说回来,千百年来,阿昌人表面是男主外,女主内,事实上,大多数情况还是女主一切的多。阿昌人穿的是“白夸木之”(作者注:扣花筒裙)系的是“独器赛来”(作者注:精致的抠花腰带,赋予神的意味,十分神秘。)戴的的是“物摆”(作者注:一尺多高的包头,又叫高包头),没有哪样不是“宫廷服装”,从哪个角度看也都不像在田间地头干农活的穿着,从哪个角度看也都是“劳心者治人”的样子。自然阿昌男人们就只能是“劳力者治於人”的样子了。我不敢妄加评论,不过阿昌族家庭中,女人说了算还是很普遍的。话说,曹家五大奶奶,在赵春焕大奶奶的带领下,风风火火,把一个大家族盘得风生水起,远近闻名。</p><p class="ql-block"> 可是,一个受汉族地主,傣族土司双重压迫剥削的阿昌人,无论你多么努力,也无法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每当打谷子的时候,债主们就要光临了,好酒好肉好话招待,好说歹说,就希望能够手下留情,少收些债。曹家最大的债主就是囊木寨大地主张兴叫家了,传说囊木寨大地主张兴叫大名鼎鼎,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名人,据说腾冲第一中学是他创办的,还是腾冲第一中学的第一任校长,说他乐善好施,威望极高。可是,收起债务来,也绝不手软的!那年,曹家遮岗坝的谷子正是抽花扬穗之时,从腾冲叠水河流下来经过南甸坝,叫大盈江的那条大河猛涨,横冲直闯,把遮岗坝冲得七零八落,莫说丰收了,就连谷种都难得收起来。可是,再少也得收割啊,一家人,如往年一般,用泥巴合了牛屎粑粑,把打谷场刷得光光滑滑,开始做着收割稻谷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那天,张老先生骑了一匹枣红的大马,带了一干人,如期而至,来到遮岗坝打谷场,连马都不下,颐指气使,说该收的债一分不少。曹家老祖公和五个儿子好话说尽,就差不下跪了,可张老先生是多么的铁石心肠啊,曹家老祖公和五个八尺汉子,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老祖公毕竟是老祖公,灵机一动,说我也没有什么办法了,还是让我家五个儿媳妇跟你说吧。接着给大儿媳妇说:我是没有办法了就看你的了。大儿媳妇说:放心吧,才几个大汉人,看我们咋过收拾他们。</p><p class="ql-block">  大奶奶,把几个奶奶叫到一起,这样这样交代一番,来到张老先生面前,用娴熟的汉语说了今年的状况,希望得到张老先生的理解,减免了今年一些债务。那不知张老先生横蛮不讲理,必须要交完债务,还分文不少。只见大奶奶赵春焕,大声吼道,你不讲理,就不要怪我们无情无义了。五个奶奶,一个拿了一根尖担(作者注:用竹子做的挑担,两头被削得很尖。),把筒裙挑在尖担上,向张老先生挥舞着走来,赵大奶奶说,张老先生,今天,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就把我们的筒裙套到你头上,让你这个大名人,一生一世永远倒楣。张老先生看到这种情形,策马就跑,边跑边说,你们还是饶了我吧,佩服你们了阿昌女人!今年的债务一分不要了。阿昌妇女本来就穿两条筒裙,一条是卷起来在腰间的。一般认为女人的筒裙是怨物,不能穿到上半身去,男人去弄了,或者放在上半身,就不吉利,会倒霉。一场干戈就此了结,赵春焕大奶奶的本事,一代一代传颂着,五大奶奶的美名,到如今还被后人津津乐道。阿昌妇女真有些神奇,从古至今尊重妇女蔚然成风,阿昌妇女从来就是阿昌人的脊梁骨。男女平等,甚至崇尚妇女的风气历来是阿昌人的优良传统,这种风气,成为了阿昌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一个重要因素。</p><p class="ql-block">  火塘里,火越烧越旺,老曹沉浸在美妙的回忆里,他那痴迷如醉的样子,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大大地喝了一口土罐茶,让那浓浓的茶香灌满鼻腔,让那回味甘甜的茶味浸透味蕾。我在想,一个家族的历史,难道不是一个民族的缩影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