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呀,没有盛夏的炙炎,也不见深秋的冷寒,就像是一杯温水,混混吞吞、无精打采。那一天的下午,天阴沉沉、灰蒙蒙的,太阳藏在了薄纱似的灰云里,偶尔,露出半边怯怯的脸庞;风呀,从西南吹来,携着别处的温柔,扰起此地的相思。 约是过了未时,等那只猫吵着要鱼吃了,李清照才怏怏地醒过来。她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发愣。那暗黑色的房梁,在边缘已经有了小小的裂隙,像是一小川闪电,弯曲着沁到木制的梁柱里;会不会忽然倒下来?东墙角的蜘蛛网呀,比起西墙角的,约多了两个,她这么无聊地数起来。懒得伸手,她用脚勾起午睡时散在地上的薄褥,胡乱着卷成一团,抱在怀里。“明诚哥哥,还是没有回来吗......”她把头深深地埋进那团褥子,孤独得像是湾月。 这个夏天,总是见不到他。那寥寥数次的相约,也总是会注意到,他愁云密布的脸庞。那铁青着的颜色,仿佛是在下雨。有时候,从那脸颊上硬生生地挤出几分微笑,但她依旧能感觉到:“他,并不开心。” 记得六月多的时候,他忽然很罕见地说:“我们,去洛阳吧。” “为什么要去洛阳?” “我想,离这里远远的,越远越好;我想,出去走走。”他木然地望着窗外,眼窝深润成了一片汪洋,噙着的泪水里,彷佛有全世界的委屈。 在洛阳的日子里,是他最开心的时光呢。他准备了最好看的衣服,打扮得干干净净;发髻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青玉狮子的簪子如同碧蓝的海,洗去他一身的丧气。他的脸上,又重新绽开了笑容。洛阳城最好的驿店,洛阳城最美的风景,洛阳城最好吃的美食,他带上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挥金如土,计划着这一切。但这份挥霍却让她感到可怕,这不像是一次散心,倒像是临行前与这个世界的诀别。 她希望着,就那样子永远留在洛阳,不要回来。 风,顺着敞开的窗棂吹进来,带来一丝清凉。她坐起身,从床下捡起睡觉时散落的罩衣披在身上。那只猫,懦懦地竖起尾巴,在她的脚边蹭着。不时地,从那肥墩墩的嗓子里,能听到它怯怯的哀求,像是一个可怜的女孩。谁不是呢? 马上,就要下雨了吧。不知明诚哥哥,有没有带伞。 自洛阳回来,他便总是这样。早上连早饭都不吃,怏怏地出去,直到傍晚才会回来。他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有一次,她偷偷地跟在他地身后,才发现他就只是那样走着,沿着东京地街道,彷佛一具死尸。没有任何方向,没有任何目的。他只是那样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整整一天,他甚至连停下来休息的时刻都不曾有。傍晚时,他会出神地望着晚霞,那眼睛里辉煌的火红,彷佛他看见的不是夕阳,而是自己人生的落幕。有时,他会寻着间紧邻汴河的小酒馆,一个人醉到深夜。夜色深了的时分,再无其他人,他拿起酒坛,狠狠地投进汴河,看着波纹荡漾开来,他笑了,但那笑容,比鬼魅还要冷清。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明诚哥哥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若不是与蔡相公不和,那个平日里阳光可爱地男孩,也不会这样绝望。因为蔡京的一纸通告,便要离开从出生时便呆着的东京汴梁,无论换做是谁,都会这么难过的吧。若是因为懒惰,若是因为懈怠,他可以接受。但明明为这座朝堂付出那么许多,等来的却是秋风般的冷寒。如果付出没有回报,那为什么要付出?是因为爱?可连这份爱也一并夺取了吧。他从未像那一刻一样如此怀疑过这个世界。从小到大,乡试、会试、殿试,他都是最好的那一个,对于他的为人和学识,从未有任何人质疑。那一刻的委屈,没有人能懂。 他茫然地行走在东京的街道上,仿佛是在与它们见最后一面。那些古早的街巷深处,那些繁茂的依依杨柳,人声鼎沸的长长的汴河,还有那东京的夕阳,还有那些熟悉又热爱的人,他要一一道别。大理寺旁那个忧郁的女孩,不知是不是会变得快乐;白矾楼破损的窗扉,不知会不会有人修补?还有那热闹的州桥上,不知,能不能再看见晓婉那淘气的身影……再不会与这个地方有一丝的联系了,他这样想到。 天空渐渐昏暗下去,那只小猫已然吃得很饱。它静静地偎在女孩身旁,如同一大团灰色地云彩。过了很久,凉凉地秋风携来一缕水花,落在了那粉嫩的鼻子上。它轻轻地晃了下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东京,下雨了,他们两个哭得像个孩子。 <h3 style="text-align: right">佐 帅</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2021.0815</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