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聚会所：未建的华西大学老建筑（一）

老温

雄伟巍峨的聚会所

由于历史的原因，华西协合大学已设计好的建筑中有不少未能完成，或虽仓促建完但又很快被后领导强拆。中国人民的跟新爱国之心是世界第一流的，一切西方乃至本国古代的东西，巴不得根除殆尽，不容污我眼球。华西校园也不例外。反观美帝的名校，如名校康乃尔大学， 满校园典型的欧洲贵格建筑，至今完好无损。加州的世界名校斯坦福大学，全校至今几乎都是古典的西班牙建筑，一点不损斯坦福的美国名校声誉。

华西校园未建的大楼之中，聚会所就是荣杜易最喜欢和最上心的尽心之作。他称此楼为“象征大学最高目标的高大上建筑”。他在“成都华西协合大学的设计”一文中就如此描述了这座位于大学中心的最高大，最宏伟的建筑：“ 校区设计的精华，体现在居中心位置的聚会所大楼（Assembly Hall）”。大楼名定为聚会所，也是荣度易隐喻东西方的贤人义士将汇聚于华西坝的核心。看来华西建筑的设计，科技与文化意识都是何等的高大上。

可惜，由于当时成都地下党在反帝爱国的高潮声中，领导了一次反帝灭洋的反华西游行。中国的土地，岂容洋人横行？成都的道路，必须由成都人民来踩踏。近千的爱国群众，高举红旗，一举拆掉了大学路两侧的全部围墙，使校方洋人吓破了鬼胆。于是导致了华西的巨大变革和聚会所的终身未建。

校方的决议有四：第一，立即选出华人校长来代替西人校长。第二，取消神学院的建设，改为各教会的私下活动。第三，停建原设计的大教堂礼拜堂，位置后改为建了钟楼与荷花池。（后来抗战以后有人再动心在万德堂后面修建礼拜堂为新礼堂，但刚建成即遇上华西改弦更张，洋人全部被驱逐出境，新礼堂一天未用（77级学生曾作宿舍一年）终被强拆）。第四，也是最遗憾的：停建聚会所。华西校园是荣度易一生最大的成就，此楼未建也为荣度易一生最大的遗憾。他在梦回华西坝时（见“东方的西方”一书封面）遥望的目标就是那座于心有梗，有图未建的聚会所。

聚会所的确高大上。它是一座有着八面均衡的八角形外观的四层大楼，是旨在“象征大学最高目标的高大上建筑”。由于此楼因故最终未建，迄今唯一能找到的设计图就是荣氏自己绘制的大学三维鸟瞰图中的聚会所（图1，左）和不久前他后人捐献的部分设计图纸。

图1， 图左为荣杜易在华西校园全景图中设想的华西大学的高大上的八角形的大学聚会所（左，1913年绘）。图右为荣度易设计风格的根基，贵格建筑风格中著名的美国第一个贵格会礼拜堂，它与华西聚会所外观非常相似，就是一个攒尖顶两重檐八角形会议室（贵格会称礼拜堂为会议室，此楼建于1683年）。 华西协合大学历史悠久，创立于1910年，是由美国，英国，和加拿大的五个教会（公谊会，美以美会、浸礼会、英美会、圣公会）的中国差会联合创办，素有五洋办学之说。华西大学以牙，医为主，文理兼收。其立意宏伟，布局清晰，是要“培养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比同行逊色的毕业生”(见华西大学校长毕启: 大学的开始。1934）。校园幅源广大，旧社会时囊括从现今一环路到府南河（锦江）边的全部地界。占地近千亩，全部建筑由英国公谊会建筑师荣杜易父子主持设计，校园史称“华西坝”。

图2， 荣杜易绘制的华西协合大学全景鸟瞰图。图中清晰可见“东,西,南,北,中”的主体分布和基督十字架布局。还有设计完成但并未建成的大学路大校门，聚会所，礼拜堂，神学院和医学院多栋大楼。图中可见，校园的核心位置的最大楼房就是聚会所。 图3，华西校园平面图十字架布局的红色中心就是聚会所（现在的新图书馆位置）。紧邻大校门，进门第一楼，北有荣度易自家的教会公谊会/贵格会的广益会所（最偏心，已建），南为礼拜堂（未建，现钟楼位置），东有懋德堂（博物馆，后老图书馆），西为怀德堂（现办公楼）。红十字造型的聚会所居十字架校园布局的正中。 从校园设计图可见，东，西，南，北，中，聚会所就是大学的中心，也是任何人进入大学后的第一映像，它的辉煌是天经地义的。如荣氏的其他设计一样，他从不采用神思鬼想，凭空杜撰出来的东西。建筑是百年大计，建筑设计一定要反映历史和文化的渊源和积淀，并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八角形建筑，在东西方都不陌生，它反映了一个各方和谐均衡，庄严神圣的理念。历来是社团宗教活动，皇家聚会场所的喜好形状（图4，5）。1683年，贵格会教徒从英国逃到美国后建立的第一个教堂，就是八角亭形状的建筑（图1）。难怪荣杜易把华西协合大学最高大，最辉煌的建筑聚会所选用了中西共爱的八角楼造型。

纵观荣度易所有的华西老建筑都是典型的中国式外貌，但结构和内景则是典型的西方建筑模式。是典型的西方文化入侵中华文明的最简便模式：即披上纯中国外衣，但留纯西方内质。中国式外貌为华人喜爱，爱国人士不易生反感。西方建筑结构则坚实牢固，荣度易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也间接引进了先进的西方科技。可惜当时国人相对守旧爱国，还不爱抄作业，荣度易无私输入的西方知识产权居然无人模仿改用。

学术杂志”中国建筑“在60年代曾发文分析了华西老建筑群。称华西老建筑是中国唯一的，最完美，最先进，也是艺术性最高的中西融合建筑群。完美的外中内西的华西建筑风格，相信进过怀德堂办公楼的每位华西学人无人不会感触此点。外面是中国宫殿式外貌，进门及登楼都是纯西方教堂结构。

图4，聚会所的西方贵格建筑祖先。形形色色北欧和英国著名的八角形教堂。 它也是公谊会会议室（教堂）的常见形式之一，美国的第一座贵格会教堂，就是选用的八角形楼型。它们代表了一种各方和谐均衡，庄严神圣的理念。历来是宗教活动，社区聚会场所的喜好形状。 图5，聚会所的中国式建筑外观。当年一位曾经在华西协合大学工作过美国美以美会神职人员带回过一张据信是华西大学聚会所的设计图片（左）。八角形攒尖顶塔形建筑与美国旅行家甘博拍摄于1910年的北京颐和园佛香阁极为相片（右），无非是檐角融入了川西的翘角而已。佛香阁是北京皇家公园里最辉煌高大的建筑，相信也会是荣杜易前所未见，映像最深刻的中国特色的建筑之一。聚会所和佛香阁之间的相似性确实颇高，都是四重檐的高大八角楼。下图左是北京皇家祭祀重地天坛。它的造型与荣杜易设计的大学重地聚会所的造型与构图，你看到联系了吗？反正我看见了，荣杜易肯定也看见了。成都一建筑师在解放前曾设计建造了一座圆形三重檐的商业楼（已被拆），就是天坛和聚会所的翻版。所下图右是荣杜易在校园总体鸟瞰图中所绘制的聚会所外形图。这是荣杜易绘制设计图的最后版本，大楼外形已有修改。为了减少过于高耸的聚会大厅核心，最先设想的四重檐楼顶已改为了三重檐（详见文中描述），塔基围廊已改为更为坚实的贵格会砖墙结构。 图6，荣度易绘制的聚会所绿版。画家是站在怀德堂门口观看聚会所。红绿二色是荣度易根据故宫皇家色彩而选用的华西老建筑特有的中国色，对比强烈，美感突出。此幅是强调绿色环境优美。 图7， 荣度易聚会所的红版。此幅强调了建筑的红色艳丽。 一位早期曾经在华西协合大学做过教学工作的美国美以美会神职人员（谢牧师？）从华西带回过一张很可能是大学聚会所的原设计图片（图6，）。图的来源与原图作者并无介绍，但资料标明为从怀德堂看成都华西协合大学新楼，而这正是聚会所的位置。图7是同一幅图的红楼版，绿色环境中建以红楼是最艳丽的宫廷色彩。

从图片上看这是一座有四重檐的八角形攒尖顶建筑。从绘图上看， 此聚会所八角楼与美国旅行家甘博拍摄于1910年的北京颐和园佛香阁的相片非常神似，四重檐和廊柱的安排都几乎一样，提示荣杜易的早期聚会所设想和他北京之行的观感有极大的关系。荣度易设计的聚会所显然受中国皇家塔楼模式的影响极大。图5 左上这张彩色图与荣氏绘制的校园鸟瞰图中的聚会所（图5，右下）有非常相似但又不全似的面貌。如果谁看过甘博当时拍的另一张北京天坛的相片，你会发现他和荣杜易是从同一个角度在观察天坛和未来的华西聚会所（图5，左）（荣度易抄作业铁证？）。无独有偶，天坛的三重檐也是荣杜易后来重新选用的聚会所塔顶，无非是把圆形塔身转为了荣杜易更喜欢的八角形。

图6，聚会所融合的川西建筑特色，成都的古建筑昭觉寺大雄宝殿。成都知名的八角形建筑都在城南边。右上图的浣花溪畔的唐代古建筑万佛楼。下图为青羊宫八角亭和九眼桥望江楼，均摄于1910年，也就是荣杜易到成都的时代。据信它们都是荣杜易在华西建筑设计中采用过的模板（见后）。 荣氏在以后的设计中似乎又加入了一些成都的南方塔楼风采，而且更多的是把贵格会教堂塔楼（图6）的庄重雄厚的元素和稳健的建筑结构融入到了辉煌秀丽的中国风貌之中，更显现了他中西融合的设计初衷。在建筑上也放弃了一些短期内他不太可能熟悉的中国塔楼构建结构，转而和他其他华西建筑类似，回归到了他拿手的贵格会建筑结构上来。在后来的设计中，荣氏在鸟瞰图中画的聚会所被再改为三重檐而非此图的四重檐，屋身也改为砖墙式而非此图的廊柱式，符合了他一贯的中式屋顶架构在西式砖木结构的基础构架之中，即采纳几乎纯西式的稳定构架结构，再隐身于地道的纯中式本土装饰之中。

从构图上看，聚会所的三维设计图与荣氏绘制的其他的建成三维图在风格上有不少相似之处，综合而言，判定此图为荣氏所绘应该是分歧不大。绘图者的观察位置应该是站在怀德堂门廊前厅，图中的人物，树木也与荣氏绘制的其他建筑图颇为一致。由于荣氏先后展示过的建筑设计确有反复修改的先例，所以可以假设这的确是出自荣氏所绘，或许是他构思的聚会所某个修改选项之一? 图7，红绿相配的聚会所，其高大上的结构和美丽的造型与色彩，的确是华西老建筑群里最辉煌的一栋，不愧为华西的主楼。 根据荣杜易的华西协合大学建筑鸟布局瞰图（图1，5），为更好分析其设计特色，老温揣摩绘制了聚会所的建成模式图（图8）。聚会所平面布局呈十字型，暗喻了教会大学的本质，也是校园总布局的十字架布局（图3）里的开门小十字。注意，在荣杜易设计的华西几十栋建筑的里里外外，甚至包括大学礼拜堂，他没有显现过任何明显的十字架造型或图像。但是作为华西的主楼，荣度易放弃了自己的戒心，大胆拿出了十字架的楼体。在当时爱国反帝，严防西方意识形态的风潮之中，教会学校要得以存活发展，不能不煞费苦心。人们也不得不赞叹经营者和设计师的极度聪慧与无比艰难。

聚会所大楼主体为代表八方和谐的八角形塔楼。为了减少过于高耸的聚会大厅张扬核心，最先设想的四重檐楼顶改为了三重檐。加高的屋身改为砖墙结构而非早先的仿佛香阁设计时所采纳的廊柱式，这样内部的西方大堂传统的宽敞高大的大厅（参见华盛顿的国会山大堂或杰佛逊纪念堂）将变得更加宽广明亮。这些变化符合了荣杜易在华西建筑群设计中一贯采纳的“西式为体，中式为用”的原则，即内部沿用纯西式的坚实建筑结构，外观则饰以中式皇家建筑的精美华丽造型。

聚会所的确是荣杜易精心打造的中西融合，庄严壮丽的华西协合大学的高大上建筑，可惜因某种原因未能建成，这的确是华西的遗憾。值得注意的是，荣氏在聚会所门口蓄意摆放的一对小亭，荣杜易他设计在公谊会的广益学舍门前，以及在苏道朴纪念堂门前也安放了类似的小亭，充分展示了他对“艺术与工艺运动建筑”中 “红楼”小亭的钟爱情结（见前华西老建筑特色章节）。

图8，根据荣杜易的华西协合大学建筑布局鸟瞰图绘制的聚会所建成模式图。这里有两种可能的版本。A，成都版（上图）。如果荣大师是川西迷，成都范，他会设计出体现川西秀美特色的万佛楼聚会所。B，如果荣大师是京华派，故宫迷，他应该设计这幅更有京师风范，雄伟壮丽的佛香阁聚会所。斯人已去，楼宇未建，我们只好都摆出来，大家按自己嗜好来回味了。 有朝一日，华西如果得以复兴，群内高人或成为了华西新领导，相信国内建筑高手一定会设计出符合华西风范的新聚会所来。图8中左上角平面图显示了聚会所平面布局的八角楼十字型底座图案，暗喻了教会大学的本质，也是校园总布局的十字架布局的核心小十字。大楼主体为代表八方和谐的八角形三重檐塔楼。改原廊柱式为砖墙结构不但可加高聚会大厅，也扩宽了廊柱式窄小的内厅。

坚实的建筑结构和华美的外观装饰充分展示了荣杜易的聚会所“旨在象征大学最高目标的高大上建筑”的目标。注意，象征荣度易曾担任过会长的欧洲著名“艺术与工艺运动”的红楼小亭始终附着在荣氏主建筑的旁边。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建筑师能对艺术与工艺的执着，和时刻不忘自己的初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图9， 山东泰山岱庙天贶殿前庭的两个碑亭。与荣杜易设计的聚会所门口的双亭布局颇为相似。说明中外的文化实则想通，中西合璧，不是所谓的西方意识形态必然是反华之心的歪理谬论。 聊完了荣度易的华西未完成巨作，不妨加一点人类中西文化源远相通的趣闻。喜欢中国悠久文化的诸位，相信不会忘记中华文化的祖师爷孔子。我们努力向全世界推广的中华文化大师家乡的孔庙。这座建于一千多年前的中国皇家祭祀重地泰山岱庙天贶殿大殿（1966年曾毁于文革之中）前方（图9），也与西方”艺术与新工艺运动“的建筑一样，设有两座与荣杜易设计的华西聚会所门前布局非常相似的精美的碑亭。它们显然与华西老建筑或荣杜易的设计扯不上任何联系。但惊叹的是人类的思维或美学观念，居然在冥冥之中有着天然的相似性和连贯性，不能不叫人感到惊奇。

谈完聚会所，不得不谈一谈它的校园中心位置继承人：华西新图书馆（图10）。此楼虽紧跟时代，但的确是建筑学里不伦不类的败笔。先是跟苏俄的建筑风，反苏复古后又想改复古的模式。正前方加了大门檐，但忘了门檐两角加两支兔子或公鸡。大门檐上方加玻璃墙抹平为“飞机场”式后现代楼房模式，楼顶再加了大跃进时代十大建筑样式的大屋顶，可以说东西不像，古今不类，是一个十足的建筑败笔。 图10， 在大学的精华地段（校园中心）先建了一个俄式建筑的新图书馆（上图），是与华西校园格格不入的一个奇葩建筑。几年来骂声不断，于是领导们又将其加了一件中式外衣，但荣氏华西的中西合璧特色已大变其味。该楼对称而不和谐，是一典型混合物而不是融合物。与其他残留老建筑相比较，用时髦的话说，无疑更像外人掺进的“沙子” 聚会所所在地的位置现在建的这个不伦不类的新图书馆, 是在先建的传统苏式建筑基础上又改為披中式外衣的仿古式的大屋顶建筑（图10）。与华西其他老建筑不同的是，在正需展示自己核心地方中庭的前面（相当于穿衣服时别胸针的地方），设计的是一片所谓一马平川的贬人词语“飞机场”（骂女生的恶词）式的玻璃平面。既不“古典”，也不“现代”，更不“后现代”，以致以时代划分的三类建筑的都不喜欢它如此糟践自己的尊荣。咱也最好不再评论此楼，以免荣度易大师底下死不瞑目。

2021年重写于新冠疫情居家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