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刘妞今年五十有五,身材矮胖健壮,初次见她穿着一条廉价的黑底碎花连衣裙,一头浓密染成时尚黄的齐耳直发毛糙随意,脸上带着中原农村妇女特有的淳朴笑容。来我家是刘妞第一次当保姆,她也是我母亲生前的最后一个保姆,前后陪伴我母亲只有短短的20天时间,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u> 刘妞和我母亲的短暂友谊</u></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自打六七年前,年迈的母亲肾功能衰竭生活不能自理需要透析维持生命以来,家中一直请保姆日夜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前前后后换过不少保姆。这次因前保姆家中有急事突然离开,家人临急临忙让中介公司找人,就这样刘妞走进了我们的生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今年5月21日,刘妞正式到我家上岗,不料还没熟悉两天,23日母亲就因肺部感染入院治疗,生平第一次干保姆工作的刘妞就随我母亲住进了医院。母亲生性内向不善言谈,特别是患过脑梗后更是少言寡语,经常是问十句她答不上一句。久而久之,母亲说话磕磕巴巴,和家人的语言交流越来越少,再说她长期卧床两耳不闻窗外事,与人沟通的话题少之又少。之前的保姆全靠肢体语言与我母亲磨合,她们打一份工尽一份责,像带婴儿一样,从白天安排一日三餐到晚上洗漱上床,按部就班完成照顾老人的规定动作,只要不出意外,其它时间雇佣双方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沟通交流。刘妞与她们不同的是完全没有工作经验,仅带着一腔初出入行的热情,全部心思都扑在了母亲身上。</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刘妞善于没话找话跟我母亲聊天,从白天到晚上,只要母亲精神好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跟我母亲唠家常。例如她会问我母亲年轻时有几个人追,读过几年书,干过什么工作,几个孩子,儿子长的帅不帅等等,也许是生病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用这样的方式跟母亲聊天,母亲竟然有问有答。有时候聊着聊着,见母亲不搭话不配合,她会吓唬母亲,你再不说话我就出去外面,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母亲就乖乖地回答她的问题。刘妞经常笑着向我转述她们单独聊天的内容,通过这些久远的话题,我看见了另一个母亲——那个曾经年轻美貌的青年女子;看见了母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舒展;也看见她们的交谈给刘妞带来的开心和满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吃东西有个毛病,咽不下任何咬不动的食物,到了晚年这个毛病越来越严重,经常是边吃边吐弄得周身到处都是食物残渣,家人们见惯不惯常常邹着眉头也劝阻不了。刘妞充分尊重母亲的这个习惯从不嫌弃,吃饭时拿着一个小塑料盒子坐到母亲旁边,一边盯着咀嚼的嘴巴提醒说,吐吐吐。一边随时接住吐出来的残渣。饭后,还要用棉签仔细清理母亲口腔里的遗留物,然后才给母亲刷牙漱口。这个时候,刘妞简直就是一个大总管,喝五喝六把我们几个子女指使的团团转,端盆递水、清洗打扫,俨然把我母亲当慈禧太后伺候。每天吃过早饭,刘妞会站在母亲的病床前,喊着一二三、一二三,上下举着胳膊,带动病床上的母亲锻炼身体,一贯动作迟缓的母亲竟然能乖乖地配合着舞动着手臂。有时见母亲无聊,刘妞会递把梳子,让母亲自己梳头,她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不是夸母亲精神年轻,就是对母亲一头乌发赞叹不已:啧啧,你看看你看看,都八十岁的人嘞咋不长白头发哩。说这话的时候,常常会引来同房病友羡慕的目光,母亲心情自然也就格外舒坦。住院期间,我曾问母亲,你喜欢小白(前保姆,曾陪伴母亲三四年时间)还是刘妞?母亲毫不犹豫地回答:刘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刘妞没上过几天学识字不多,她知道母亲是个有文化的人很是敬重,她让母亲教她读报识字。翻出病房里垫抽屉的旧报纸,让母亲逐字逐句念给她听。那一刻,我看到认真专注,表情自信的母亲,也看到眼神里充满着对母亲仰望的刘妞。有一天,刘妞从外面回来,得意地对母亲说,见到饭店招牌上不认识的字我要考考你!三个虫念什么?三个马是啥字?呵呵,这下真把母亲问倒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5月29日,刘妞在病房里找出几张废纸订成小本子,让母亲边写边教她认字。母亲差不多有10年没有提过笔,那天母亲艰难地写下了她自己和她父亲、我父亲、我们姐弟仨和刘妞的名字,还感慨道:太久不动笔都不会写了!5月30日,母亲的状态越来越好,在刘妞的鼓励下,给远在外地的弟弟写了一封只有开头的信:亲爱的儿子:你工作忙吗?后面所写的字已不知所云。。。三天后,也就是6月2日,母亲病情急转直下,进入昏迷状态再也没有醒来,这些文字成了她老人家留给我们的珍贵绝笔!</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u>我所认识的刘妞</u></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刘妞来我家之前中介公司介绍说,她家在偃师农村,老公干农活,一儿一女均已成人,她身体健康无负担,虽然没有干过保姆这一行,但前不久到北京参加过8天保姆专业培训。后来,在医院和刘妞朝夕相处,通过言谈知道了她的一些过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农家女刘妞自小家境贫寒,有五个姐妹一个弟弟。小时候患过脑膜炎,读了一年书就辍学务农干家务,成年后嫁到邻村生儿育女,生活仍然没有摆脱拮据贫困。刘妞说,我脑子不好就是有力气,农村干旱缺水,家住在岭上没有水源,我每天要挑着水桶下到5里外的沟底担水,每天上午来来回回能挑5担水呢。啊!用的了那么多水吗?我惊讶不已地问。刘妞自豪地回答:除了一家人吃用还要浇岭上种的菜哩! 后来孩子大了,刘妞不堪老公家暴(说到这些伤心事眼泪汪汪,这也是她长期在外打工不愿回家的原因)跟着村里的姐妹坐火车去遥远的新疆摘棉花。她说,摘棉花起早贪黑,在地里一干就是一天。十多年前摘一斤棉花收入3毛钱,第一年拿着摘棉花攒下的1千多元回去给家里翻新了门楼。第二年赚了3千多元,又给家里装修布置了一番,准备将来给儿子成家。说这些话的时候刘妞不禁流露出自豪神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刘妞一直在偃师县城靠批发零售蒸馍为生,她每天登着三轮车风雨无阻走街串巷卖蒸馍,卖一个蒸馍的利润是1毛钱,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出去300个左右,收入30多元,再兼顾卖点利润稍高点的烧饼,这样一个月大概收入1千来元,勉强可以维持她一个人的生活。后来受新冠疫情影响生意不好做,刘妞辗转到一家小饭店制作手工面条,每天要手脚不停地擀两袋面(100斤),月收入2千元。她说干这个活很累人,所以才转行当保姆。相比之下,在医院照顾我母亲的日子她觉得收入高活又轻松,所以她不怕脏不怕累用心投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聊到她的一双儿女,刘妞说女婿在上海打工,女儿带着俩外孙女在洛阳读书,自顾不暇。儿子在郑州打工,没钱时才会想到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刘妞没在城市生活过,当保姆期间,卫生安全意识很薄弱。例如刚入院时,她将医用竹棉签等杂物统统丢到病房的马桶里;喂我母亲吃饭用过的抽纸巾丢的满地都是;用过的物品随手乱扔,从不记得收回原位;母亲的洗脸盆她用来洗脚;带着泥土的蔬菜直接放案板上;她洗过的碗筷总是带着饭粒油腻腻的。有一次,把装着食物的不锈钢碗送入病房公用的微波炉,幸亏被我及时发现制止。刘妞常年在外务工,生活粗枝大叶,除了会煮粥、做汤面条等简单饭食,复杂一点的饭菜根本不会做。刘妞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经常是家人安排她做某件事,她会反过来指挥着你干这干那,让人哭笑不得。凡此种种,在一般雇主眼里,她绝对是不合格的保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回顾母亲病重的这六七年时间里,家人们做的最大努力就是怎样把母亲的日常生活照顾周全,包括保姆也是按照这样的标准挑选的,只要勤快能干家务,会骑电动三轮车(需要每周三次送母亲到医院透析)就行,很少顾及母亲的心理感受。现在想来,子女们往往以出钱出力事无巨细的照料换来一个孝道的美名为标准,殊不知一个神智清醒的正常老人除了吃喝拉撒只能无所事事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垂垂暮老,那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和悲哀啊。而刘妞这个不称职的保姆却在短短的12天时间里,用她的真心让母亲重新找到活着的价值,让她老人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找回自信和快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刘妞在母亲生命的最后关头,给我们补上了孝道缺失的一课,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谨以此文纪念我远去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本文作者:杨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2021年8月10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b></p> <p class="ql-block">上图:刘妞教母亲活动身体。下图:这封写给儿子的信既是开头又是结尾,字字充满对子女家人的爱和眷恋。写下这些文字的第二天中午(6月2日)母亲因脑出血再也没有醒来。2021年6月14日下午一点四十三分(端午节)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认真写字的妈妈永远活在我们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