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大中华——文旭教育

<p class="ql-block"> 父亲</p><p class="ql-block"> 常听娘说:“老人心瞎着呢,把娃娃不往好处想!”</p><p class="ql-block"> 最近感觉我也心瞎了,把老人不往好处想。这不,昨天想爹娘,晚上就梦见了,有诗为证:</p><p class="ql-block"> 午夜惊梦倍凄惨,</p><p class="ql-block"> 故园爹娘席地眠,</p><p class="ql-block"> 了然无求欲归去,</p><p class="ql-block"> 却唤恒四到脚前。</p><p class="ql-block"> 父亲让坐在他脚前,我用手抚摸着父亲的脚面,有点凉,但指头灵活,调皮地翻动着。</p><p class="ql-block"> 一梦惊醒,心潮翻涌,口苦的厉害,回味片刻,摸索出手机一看,是午夜0:44分。</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于1927年,属兔,排行老大。上过四年私塾,18岁便成为南湖郭家的相公,学做生意至解放到1949年解放时,家里已经有田产100多亩,骡马8匹,开始雇佣短工,我家也由此被平为富农。这也成了我上学时久久不能释怀的一个坎——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同学一样是贫农。1950年开始自己做生意,以一副货郎担挑起了全家的生活(二爹在家务农,三爹、四爹上学读书)。</p><p class="ql-block"> 1956年公私合营,父亲被收编到供销社卖货,在马寺供销社工作。1964年因大队支书索要几尺布未呈而诬告父亲贪污,在盘点审计后,因四舍五入而为公家盈利17元。父亲冤屈得以昭雪,但也不想与权倾乡里的支书交恶而辞职。</p><p class="ql-block"> 在农业社10年,父亲放过羊、看过水磨,当过出纳;由于经营过商业,所有农闲时节,偷空出去收过蜂巢、榨过蜡,徒步到关山割竹子,以15天的时间历经泾源、长武到关中担辣子。外出时期,父亲的伙食是炒面(一种将杂粮炒熟后有石磨磨出来的粉状干粮)。在关山割竹子时,由于山上人烟稀少,难以讨口热水,常常以雪就炒面。间或也自己做饭,听父亲说,用凉水和玉米面,犹如水和沙子,粘不到一起去,用手捏团下到锅里便成烂糊糊,实在不好吃。</p><p class="ql-block"> 1975年南湖成立工程队,谢琪任队长,我父亲担任出纳兼采购,在新窑煤矿承担煤矿掘井工作。生活极其恶劣,工具十分简陋,缺乏安保设备,矿难时有发生。1980年后父亲离开了工程队。</p><p class="ql-block"> 1982年,父亲在庄子里开了一个小卖部,经营老本行,我家成了东川少有的“万元户”,父亲也屡屡参加县上的表彰会,每次开会回来,取下蓝咔叽帽子,顺手扣在枕头上,从前到后翻一把稀疏的带着蒸汽的头发,笑着说:“给自己挣钱还受表扬呢!”</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小卖部对家里的最大贡献是供给二姐、三哥、我和大侄子上了学,当然大侄子上大学后几年时,父亲已经不做生意了,主要由大哥供给。</p><p class="ql-block"> 父亲胸怀宽阔。决意关掉门市部是在2000年,那天傍晚,父亲抱着一锭子帐本,走出家门,回来后两手空空,他把所有别人欠的账一火化在下河湾了,在烧点时说“你们欠下的账估计是我上辈子该下你们的,如果不是,就让你们的儿孙还给我的儿孙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勤奋敬业,刚端上饭碗,只要有人喊一声“买货了”,父亲立马跑出去,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腾腾腾地,回来一问,却是卖了一瞄针。</p><p class="ql-block"> 父亲乐善好施,给人借钱从不含糊,看牲口的、看病买药的、说儿媳妇的、打院的、买化肥的……父亲面皮薄,来者不拒。</p><p class="ql-block"> 父亲豪爽开朗。好几盅是父亲一辈子的习惯。即便在生活最艰苦的日子里,也常与一些故友聚会;每年正月初一迎喜神后,父亲的10个亲堂弟兄聚集我家上房炕上,吃长面,喝酒,烟雾缭绕,酒香四溢,夹带着茶叶清香,那个味道让人着迷。父亲的拳划的真好,一遇到酒场,我主要负责烧水,一直瞅他们划拳,父亲很少输。赢了拳也买牌,笑话别人是木大刀。</p><p class="ql-block"> 父亲也醉,醉了一般要在炕头准备两样东西,一是脸盆,一是一大碗凉开水。</p><p class="ql-block"> 我曾学父亲每天早上喝一醍二两白酒的样子,(从酒瓮里提出来,就着醍沿,一饮而尽)结果醉了一天,父亲一直笑话我:“酒又没骨头,你咋这么个量撒!”</p><p class="ql-block"> 父亲与人为善,但和他长期走动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乡绅雅士,李润的赵文卿,南湖的孙仲礼(按照辈分我叫孙家爷,人称孙老爷,在国民党政府干过,属于旧职人员)、谢琪、王曦地父亲、老甘、老郭(过世的早,名字我没有记下)。父亲说:这些人讲义气,够人。</p><p class="ql-block"> 喝什么酒父亲从不挑剔,有好酒常常留着有知心朋友来了一起享用。2004年父亲生日的那天,我和二姐夫、中海哥几个想喝,我给父亲说:“有好一点的酒吗?”父亲让我在门市部自己去找,货架后面有。农村人舍不得喝好酒,货架上没有什么好酒,到货架后面一看,齐排码着我拿回来的酒。父亲没舍得享用。</p><p class="ql-block"> 父亲豁达大气。母亲、大哥有时抱怨父亲心大,一点利益都不争。</p><p class="ql-block"> 这我是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包产到户分承包地,家门口的地全让别人分走了,农民对地的珍惜达到痴迷吝啬的程度,原本留下的一条小道,这家蚕食一点,那家变本加厉,搞的门前连个走架子车的路都没有;农业社摔死了骡马,分肉的时候,父亲端回来的往往是下水或锁骨……</p><p class="ql-block"> 父亲爱好广泛。爱唱戏,每每上场的时候,我既自豪,又为他捏把汗。平心而论,他的戏不怎么好,首先个子矮小,撑不起衣裳,比门上四爹差远了。但父亲记的戏很多,常常登台演出的剧目有《伍员逃国》《打镇台》。四年前还唱过《打镇台》,是素妆清唱的,那年88岁。</p><p class="ql-block"> 爱看书,最爱看小说、历史书,也看阴阳、风水、五行的书。知道历史上的许多故事、神话传说。</p><p class="ql-block"> 读的书多,父亲成了每年正月庄子里装马社火的谋士。我记得他装过诛仙镇、黄河阵。为了和其他社火一比高下,常常预备身子,机动身子名目,将所装拌的人物顺序作一调整,用预备身子换下个别角色,就成为能够压倒对方的故事情节。每每马社火表演完,父亲都要志得意满地点评一凡。父亲佩服赵文卿的装社火水平,他说:“人家读的书比多。”看来农村的耍,比拼的还是文化素养。</p><p class="ql-block"> 父亲关爱儿孙。2009年,82岁的父亲还从老家扛了一袋面到我这里,一路走来,要倒四次车,那袋面让我难以下咽,看着父亲疲惫的样子,我心酸不已。</p><p class="ql-block"> 2013年,女儿被中国传媒大学调剂录取,父亲说所有的孙子都是他送到大学的,这个孙子他一定要送。在北京的地铁上,不显老的父亲没人让座,在拥挤的人潮中一直站在我怀里,那次我带他游了故宫、恭王府、颐和园,晚上住540元的酒店,父亲嫌贵,说,你有几个钱还住这么贵的酒店!看了故宫,最皇上富。</p><p class="ql-block"> 2015年11月29日,弟兄姊妹回家给母亲过生日。家里父亲是保管,啥东西找不见都要问父亲,父亲异常高兴,啥都自己去拿,屋瓦上的积雪水掉下来结成冰溜子,自信满满的父亲在取东西时踩到冰渣上,摔坏了大腿。从此父亲一直想走,从他的神情话语间,我感受到他不想没有尊严地活着。</p><p class="ql-block"> 全家族人的悉心照料,父亲终于在骨折与随之而来的蛇瘤的折磨中熬了过来,但成天沉默寡言,念叨最多的是“我咋成这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没有进过医院,没有打过针,始终精神矍铄,疾步如飞。</p><p class="ql-block"> “我啥药都不吃了,活多长时间是个够!”这是今年后半年以来父亲说的最多的话。尽管我们常常劝说,几位哥嫂也悉心照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父亲心理的疙瘩始终没能解开。</p><p class="ql-block"> 年轻的时候为了家庭奔走煎熬,壮年的时候为了子女劳苦含辛,即便到老了,我从来没过感觉到父亲是吃闲饭的累赘,大凡小事的杂活,他都干,大前年还用狼斧劈硬柴逗犯了心脏病。如今真的老了,劳苦了一辈子,在最后的几年反倒感觉自己是吃闲饭的人、是没用的人,拖累了子女。</p><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需拿几截活。孩子是玩大的,壮年是拼过来的,一到老年,是熬着过的。孩提时代,依着父母过,壮年时期,护着子女过,老了顺着子女的心理过,似乎一辈子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我印象中,父亲动情地哭过一回。那是在分家的时候,父亲问我要什么,我说我啥都不要,当时父亲就哭了,喃喃地说“天下老,偏的小,你啥都不要……”</p><p class="ql-block"> 如今在外奔波了近三十年,聚少离多,更谈不上孝顺,每每因为忙碌与对哥嫂孝敬的放心,疏于电话,常有愧疚之心。前几年一回老家,如脱缰野马,应酬喝酒,让老人操心常常失眠;近几年回家次数明显增加了许多,但每到周末,老人依然盼望能看到我的身影,每当见我进门的时候,就笑着说:“你nia nia还说你不回来,我就知道你回来呢!”以往强调最多的是“年轻人把工作干好,没有啥事就不要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预感到,父亲在世的时日不多了,他盼望着能多见见面,盼望着一个又一个的周末能从巷子里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过够了节日的他们,怕过节,又盼望着过节,怕的是见一面少一面,怕的是节后成群结队的离开留给他们的无尽的思念与孤独的煎熬,怕的是怕再见不到自己的儿孙!也怕自己走后给儿孙带来诸多不便!</p><p class="ql-block"> 一直想着别人,终身愿以自己的无尽磨难替代儿女可能遇到的一切不幸。</p><p class="ql-block"> 但愿我的胡思乱想只是虚无的心瞎。我决计今天回老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