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得76年我家住培园桥一座有围墙的老宅院,内住八九户人家,小院由两扇灰黑木门进出,那锈迹斑驳的门环显露出岁月的痕迹。</p><p class="ql-block"> 小院邻里间相处和睦,自从新搬进一位梁爷爷,整个小院就不那么清静了。</p><p class="ql-block"> 刚退休不久的梁爷爷<span style="font-size:18px;">身膀结实,鼓骨珑墩,一双眯缝小眼,操北方口音,</span>从那粗短颈脖看去,应是声如宏钟,可竟是一付“腺鸡喉咙”,好讲也爱笑但欠缺诙谐和幽默,看得出大人们都谨慎与其交谈仅点头而过,他喜欢呲牙咧嘴逗孩儿们乐,却都活怕他那满面花白胡䰈。</p><p class="ql-block"> 现在唬吓小孩只须说“梁爷爷来哒”比之前喊“猫乌叽”更有效顶用。</p><p class="ql-block"> 他不乐意称呼梁爷爷,自认为还没那么显老,倒是还很享受叫他“梁书记”。</p><p class="ql-block"> 对凡进出院子的陌生人,梁书记是卯足了警惕和戒备,总爱盘三问四,这虽谈不上什么错,邻里们却是厌烦他这一点。</p> <p class="ql-block"> 梁书记有他的道理:“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放松!”</p><p class="ql-block"> 他爱好走家串户拉家常,认为是他“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优良作风”但大人们并不理解他,背地里送了一绰号“烂板凳”。</p><p class="ql-block"> 他喜欢脱鞋盘腿坐在别人家床上,有事无事要侃谈半个时辰。</p><p class="ql-block"> 动辙拍胸自傲是“大老粗”,转而又怨说自己若有文化,远不是现在这个官儿。</p><p class="ql-block"> 我恭维他“您已经不错了,别人都叫您梁书记”,他仰头一连打了三个大哈哈,竟微微晃悠着上身“书记嘛,我当了几十年……”一种骄傲和自豪在自然中低调的流露出来。有人朝我挤眼,意莫再撩发他,可此时哪里摁得住梁书记的话匣子。</p><p class="ql-block"> “我参加革命一辈子,来湖南工作几十年一直在领导岗位……”忽而神情严肃:“那时工作环境多艰苦,阶级敌人伺机搞破坏”说到这里,他不急不忙茗了一口茶,几个小屁孩围着梁书记瞪大眼睛欲听下文,“我亲自指挥打击了几起破坏活动……好家伙!我一声令下,都捆起来!”。</p><p class="ql-block"> “是什么破坏活动?”小屁孩问到,“坏分子趁夜黑爬窗进食堂偷走米、油、菜、连煤都偷走了。我们还抓获了偷粪贼好几起,缴获了他们的粪桶、粪瓢、扁担等作案工具”。</p><p class="ql-block"> “偷大粪巴巴?”小屁孩们相视捂嘴吱吱嘻笑起来,梁书记瞪大眼睛:“你们没听过的事儿多着呢,你看,稍不留神,晒在院子里的衣裤眨眼功夫就被盗走了吧?小事不能小看,必须提醒你们,凡有陌生人进院就……”梁书记还有话,可小屁孩们没给颜面已哦嚯跑散了。</p><p class="ql-block"> “这些个小兔崽子……”梁书记摇了摇头,很生气。</p><p class="ql-block"> 梁书记的老婆秦姨却是个中学老师,比梁高半个头,年龄上颇有悬殊,年轻时算得上美女的 。</p><p class="ql-block"> 听大人们说他们是重组家庭,秦老师的前夫五七年被划成了右派便离婚了。各带来一女 ,又合生一女,这个家自然不曾有过安宁,长大了的女儿们很少归屋。</p><p class="ql-block"> 别看梁书记平常咋咋呼呼,谁都知道他畏老婆三分,可又疼爱着 她,尽管家务里外全包,却仍然被咒骂得灰头土脸。</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天早晨我和两个小伙伴正要出门,迎面遇得梁书记晨练归来,“喂!过来!”他指着吊在树上的一砂包,“试两下?!”虽无兴趣,但为不失老人的兴致,我们还是上前你一拳他一脚敷衍了几下 ,“冇得屁用,”只见他扑、扑、扑给了砂包一记直拳又一记上勾拳再加一大摆拳,继而飞起一脚,落地时几步趔趄,幸好我们及时扶住,他反手一推“老子是你们各年纪,就凭你们几个怕是拢不了我的身”。</p><p class="ql-block"> “嘿!嘿!又在搞么事?嗨!你坐在地上搞么名堂?”他老婆满口牙膏白沫站在台阶上嚷着,我们撒腿开遛,只听得身后串串呵斥。</p> <p class="ql-block"> 人们都在午休,窗外烈日烤得烘热,满树蝉鸣,却并不觉嘈杂,借窗口席席对流微风,我正被小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故事情节吸引入神。</p><p class="ql-block"> “喂!”炸雷般的吼声让我一惊 ,</p><p class="ql-block"> “看到刚才那个人了吗?!”</p><p class="ql-block"> “什么人?没,没有呀!”</p><p class="ql-block"> “就从你窗下走过,你没看到?!”</p><p class="ql-block"> 梁书记一付凶神恶煞的表情,那口气和眼神让人毛骨悚然。</p><p class="ql-block"> 未待定神,梁忽然扭头朝身后院门大吼“干什么!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一乡下人模样,头顶破沿草帽正从半掩的大门外朝里探望,这么一声吼,被惊得赶紧将头缩了回去,梁书记快步至门前,</p><p class="ql-block"> “收废报纸唻……有旧酒瓶、牙膏袋子皮、破铜烂铁冇唻……”,</p><p class="ql-block"> “没有!没有!走!走!”梁书记怒气冲天将大门重重关上,扣紧门栓。</p><p class="ql-block"> 几位邻里闻声跑来</p><p class="ql-block"> “出什么事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块手表放在桌上,刚被偷走了。弟伢子你真没看到?”</p><p class="ql-block"> “冇,真没看到!”我辩解着。</p><p class="ql-block"> 莫耽误哒瞌睡,邻里们相继散去。</p><p class="ql-block"> 踏进家门的梁书记回头白了我一眼,唞喽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他摇了摇头,还叹了一声。</p> <p class="ql-block"> 夜幕将临,邻里们都忙碌起来,操起提桶、脸盆将清凉的井水泼向院坪,一时空气中散发着灼热的气味。然后抬出了竹床架起了门板。</p><p class="ql-block"> 纳凉,是人们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时刻,男女老少如晒咸鱼条般紧挨相连,孩童们则嬉笑追逐穿梭在竹床之间,直到疯累了才爬上竹床偎在大人身边。</p><p class="ql-block"> 大人们摇着蒲扇躺着聊天,侃谈着新闻,今晚主题则是梁家“午间遭盗”,语里话间我似乎脱不了干系。</p><p class="ql-block"> “夜风易着凉,进屋睡啦!”妈妈在催我。</p><p class="ql-block"> 坪里的“咸鱼条”已所剩无几,我睡意得正浓,硬是犟癞在竹床上。</p><p class="ql-block"> 夜已深,依稀听得邻家传出的香鼾和莆扇扑打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嘣!”突然一声巨响,如山崩地裂,震破了深夜的静,我如触电般猛然惊醒。</p><p class="ql-block"> “抓贼!抓贼!”是梁书记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纵身跃起直闯梁家,见得两个模糊黑影已撕扭一团。</p> <p class="ql-block"> 矮个无疑是梁书记,他乱拳飞舞,对方也不势弱死死地楸住他,容不得犹豫,我奋力冲将上去扭住黑影,右手掐住其脖,食指与中指着实钳住其喉,将黑影逼抵墙角。</p><p class="ql-block">“啊…哟哟!这畜牲抓破了老子的脸。”气急败坏的梁书记退后一步,抬起右脚狠狠踹去,这一脚是用了气力的。</p><p class="ql-block"> 黑影双手瘫软垂下,头朝右肩耷拉,已无招架之力了……。</p> <p class="ql-block"> “滴嗒”一声,<span style="font-size:18px;">混乱中不知是谁拉动了开关,</span>房间忽然亮起刺眼的光,惊醒的邻居们已踊跃赶来,门外挤得水泄不通。</p><p class="ql-block"> 这一亮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凝固。</p><p class="ql-block"> 陡然,梁嗲嗲疯也似的嘶嚎“松,松手!搞错了,搞,搞错啦!”他拍击着自己的额头。</p><p class="ql-block"> 我迅速缩回掐人的手,那人随及瘫倒在地,天啦!怎么会是……?我被眼前的一切懵住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墙上的闹钟敲响四下。</p><p class="ql-block"> 整个客厅弥漫着呛鼻尘雾,石灰渣撒满了整个地板。</p><p class="ql-block"> 原来是天花板露出了足有一米见方的“伤疤”,因年久失修,天花板石膏受潮老化导致剥脱,而这崩塌偏偏发生在凌晨,这惊恐一幕似乎是链接中午“手表失劫”而来得不是时候。</p><p class="ql-block"> 沉睡中惊醒,摸不清东西南北,恍忽、恐慌中竟互视为贼,恰逢那一刻因我的莽撞介入导致整个事态喻发激烈且复杂起来。</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梁书记夫妇双双瘫匐在地,<span style="font-size:18px;">形同一堆烂泥,发出声声</span>呻吟……</p><p class="ql-block"> 秦老师住了一个月的医院,梁书记亲自全程陪护。他脸上被抓的伤痕还隐若可见。</p><p class="ql-block"> 我不敢面对梁嗲,尤其是秦老师。</p><p class="ql-block"> 怪!自那后梁书记夫妇俩撬口不提那天的事,邻里们只是偶尔提及那晚的故事捂嘴吱吱噴笑,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p><p class="ql-block"> 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梁家在大清扫中找到了那块“被盗”的手表。</p><p class="ql-block">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人们惊奇察觉,以往院子里梁书记的咋乎声也消声不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往事回忆</p><p class="ql-block"> 鲁 英</p><p class="ql-block"> 写于 2021年8月8日</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