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往事

图文：华英雄

今天是2021年8月8日，据说是中国的“爸爸节”，也就是“父亲节”。官方查无此节，不过民间到是流传了。一早醒来，就看到有许多微友在用各种方式记念自己的父亲，触景生情，我内心深处油然升起对父亲的记忆，父亲的音容笑貌和他的往事，在我脑海逐渐的清晰起来。

我也想念我的父亲！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有几枚奖章，一直是我母亲用布包好放在锁着的箱子里，我偶尔看到过二、三次，由于当时我年纪尚小，只觉得它很珍贵，因为母亲一直都锁着，从不让我们触及，父亲也没有对我讲过奖章的来历，我不知奖章的实际意义，也就一直没有把奖章之事放在心上。父亲过世时，我仍没有在意奖章，2014年母亲过世后，我仍就没有在意奖章的去向，直到我有了写水运局这些排工故事的想法，才想起自己的父亲有着几枚与水运局历史相关联的奖章。当我打开母亲在世时锁着的皮箱寻找父亲的奖章里面空空如也时，才懊悔自己当初的无心与无知，当即，打电话给家里一向管事的二姐，问她知不知道父亲奖章的去向，她对我说：“在我这里”。3月12日，我去二姐家，二姐交给我二枚父亲的奖章和一张破旧发黄的贵州省第二届人大代表当选证和一本记载得有父亲奖章事项的《锦屏人物》书籍，她说，“父亲还有一枚奖章和贵州省第三届人大代表当选证早些年遗失了”。为了解弄清这些奖章的来历，我查阅了《锦屏县林业志》、《茅坪镇志》和《锦屏县工会志》。

下图为：父亲的奖章和第二届省人大代表当选证

《锦屏县林业志》（第十四章林业人物422页先进人物表）是这样描述的：“龙太云，男，苗族，单位，锦屏贮木场。1958年偕龙世淮等人创燕尾排成功，出席省工业交通运输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获省人民委员会先进生产者奖章；1960年获省人民委员会贵州省工业交通基建财贸群英会奖章”。

《茅坪镇志》（第十五章.人物.第359页）记载：“龙太云，1957年出席贵州省全省工会积极分子大会（获纪念章）；1958年被省人民委员会授予“贵州省工业交通运输先进生产者”奖章；1960年获省人民委员会“贵州省工业交通基建财贸群英会”奖章。看来遗失的是1960年“贵州省工业交通基建财贸群英会”奖章”。

据《锦屏县工会志》第四章152页记载：“龙太云，茅坪贮木场工人，授予称号：先进生产者，授奖单位：贵州省人民委员会，时间：1959年”。

除了这些殊荣，父亲还当选过贵州省两届省人大代表，分别是1958年6月当选为贵州省第二届省人大代表；1963年12月当选为第三届省人大代表。

这几天，我拿着父亲这两枚奖章，反复的抚摸着、擦拭着已经有点氧化、退色的奖章，反复掂量它的含量与价值，我想，它虽然比不了战功赫赫的军功章，比不了彪榜青史的民族独立解放勋章，但它毕竟也是那个时期这条战线的精英和楷模，从这些奖章，我仿佛看到父亲年轻时在清水江上奔忙、劳碌的的身影，看到了他作为解放后清水江第一代水运工人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自己青春热血；看到了他艰苦朴素，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风貌。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迈着坚实的步履，诠释了他对水运事业的崇敬与热爱。

父亲龙太云，1924年出生在茅坪一个贫穷的排夫家庭。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听我姑妈在茅坪学校作忆苦思甜报告时讲过我父亲的情况，她说：“在旧社会，由于家庭贫穷，加上儿女多，我弟龙太云刚生下来就被父亲用木盆扣在血盆溺婴，听着弟弟的求生的啼哭，父亲不忍心，就将弟弟用破棉袄包好，托人说，“这孩子有病，养不活，帮个忙拿去埋了”。旁边的叔伯不忍心埋掉这个幼小的生命，就丢在挖好的沙坑里，让他听天由命，一个时辰后，如死了就去扒土埋了，如有人路过捡走，就是他命不该绝，在弟弟奄奄一息之际，一个路过的老人发现被丢弃在沙坑的婴孩还有微弱的哭声，就抱起来询问在一旁等待弟弟死后埋葬的叔伯，叔伯将情况说后，老人就将我弟弟抱回家交给了我的父母，我弟才幸免一死”。这，就是我是命运多舛的父亲。

父亲没有读过书。从小他就跟着祖父在清水江边长大，看着他的父亲在江上撬排、放排。十四、五岁就随祖父在清水江上帮木商撬排、放运讨口为生。风里来，雨里去，十七、八岁就练了一身好水性，成了撬扎、放运木排的行家里手，从茅坪至湖南陬市800多里河段，沿江滩涂，阴岩、险滩，木排走高去低他了若指掌，加上他为人诚实，话不多，肯吃苦，愿帮忙，许多人都愿意和他一起撬排、放运。他们一帮儿时的伙伴如，龙世淮、徐启初，龙之银、龙国华、龙治海、龙咸敏等在清水江的磨练下成了民国时期最后一批排夫，清水江上第一代茅坪水运工人。

1952年锦屏县商务分会组织沿江放排为生的排夫成立排伐工会，茅坪、锦屏、卦治分别成立基层排伐工会，承揽木材放运，父亲和他的伙伴们以及在江上撬排、放运为生的排夫们在茅坪参加了排伐工会。从旧社会的排夫转变为新一代的水运工人，排伐工会的成立，开启了新一代排工在清水江上为国家建设放运木材的新里程。

父亲参加排伐工会后，积极的投入到撬扎、放运木材的行列中，无论是在排伐工会还是在茅坪贮木场、伐木场、困难的“大跃进”时期和清水江木材水运局成立后，以及其整过发展时期，父亲无论干什么工作，任劳任怨，总是吃苦在前，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他参加了改良适合在清水江王寨至洪江河段放运的燕尾排的撬扎方法和改善水运工人劳动强度、提高安全系数的机船拖排的试验工作，经历了清水江几个支流河木材的“赶羊”从剑河南哨、柳川人力逆江拖杉枋上黄平重安江起岸；远口人力逆江拖杉条上锦屏排洞渡口、从茅坪扒“跃进排”二天半到洪江连夜又往回赶，严重透支生命和体力的时期，信念坚定的渡过了，那时称之工资为“狗科长，鸡干部”，扒排下湖南陬市来回二十余天用500斤大米价格折算工钱的严重困难时期。他也因过度劳累，引发肺结核，二次吐血住院。肺结核在那个时期，无药可治，只能加强营养和干一些轻松的工作，但他病情稍为得到控制，又投入到繁重的工作中。当然，党组织也给予父亲较高的荣誉和政治待遇，得到了我们子女引以为豪的三枚劳动奖章和两次当选省人大代表的政治待遇，这是党对水运工人的关心和重视，也是全体水运职工对我父亲的信任和肯定。

在锦屏县档案局查询水运局文书档案中，查到编号为0200，1963年2月25日推荐父亲为第三届省人大代表的“代表事迹简历表”中是这样描述的：“单位名称：清水江水运局茅坪工队；现在工作地点：茅坪4组；姓名：龙太云，男，38岁，汉，工人，党员，现任职务：主席。简要事迹及工作经验：“1、思想进步，工作积极，爱护国家财产，能按党的政策、指示办事，XX（空两字）在工作上、生活上创造先进事迹。2、工作能积极负责，在群众中起带头作用，去年防洪期间积极负责X（空一字），还亲自出马，与群众打成一片，出勤率高，生产效率高，能模范的遵守单位纪律和技术操作规范。3、不仅出色完成了自己所担负的业务工作外，还担负了基层工会工作，关心职工生活学习，并能向上级反映实际情况，确有困难的职工家属得到恰如其分的解决。4、不计较个人得失，如家中爱人生病必须回家照料，该同志因工作重未去看望，而且在工作中未受到任何影响。5、作风正派，团结互助好，工作能与群众同甘共苦，对人平等XX（空两字）。6、节约好，撬排能以实例教育工人节约，设法节约缆子、撬子，用废缆子XX（空两字）钉工代替撬子扎排。党组意见：评委会通过，评为三等”。

　　在我走访水运局老职工中，提起我父亲，虽然几十年过去了，这些耄耋之年的老人没有一个不伸出大拇指，提及那段往事，他们眼中闪现着泪的光芒，虽年事已高，听力、语言不顺畅，完整，但他们侃侃之声如和风细雨，洋溢于言表，他们称我父亲为“龙主席”（1959年10月3日，茅坪林业站工会成立，时有会员46人，第一任主席龙太云，副主席龙德科；1975年9月8日，时有会员137人，第二任主席龙太云，副主席龙咸敏、彭大元，1990年2月16日，第三任主席龙咸敏，副主席补昌平；），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父亲的往事。

徐启初（1935年生，原水运局茅坪站站长、车船队队长）：这位身患咽喉癌并切除整个咽喉气管的老人在得知我的来意后，虽不能说，但用手写下了：“你的想法好，清江要解后伐木公可给排伐工会写起。”语句有点不通，但我明白他所要表达的意思：清水江水运局要从解放后，从伐木公司成立排伐工会写起。他又写下：“治海 粱开德 咸登 龙瑞基 青松 徐启初”这六个人的名字。从他一丝悲悯的眼光中，我猜出了他的意思，他是想说：水运局成立前参加工作的人，茅坪现在只有这六个人了。

说到水运局和我父亲，他很情绪激动，从衣服口袋拿出一个钢笔似的东西抵在咽喉部，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我一边听，一边猜，听出了个大概意思：“龙太云是我的得力助手，是骨干中的骨干，是一个老实人，他做的工作是无人可比的，他和世淮在56年搞燕子排成功，他们还得到省里表彰”。这几句话，他说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我怕影响他的身体，对他说，您老不要说话了，如你还能写的话，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你写一下好吗？他听后，又写下：“由于时间长，我现在身体有点差，要时间长点。”我对他说，好，不忙，谢谢您。说完便辞别了老人。

龙治海（1931年生，今年86岁，原水运局退休工人。）：“龙太云在我们茅坪水运局来讲，是数一数二的人，他裤脚那时候都是卷起高高的，一喊就到，一到就干，他干起活来不怕苦、不怕累，有时简直就是在玩命。1956年3月，为支援贵阳的建设用材，黔东森工分局组织我们茅坪贮木场所属几个站队的工人，用人工从剑河的南哨、柳川一带逆清水江而上用木船运杉枋和纤拉撑驾小亮挂子木材到黄平重安江起岸，再用汽车运抵贵阳。那时候木船又没有机器动力，全靠人工撑船拉纤，遇上大滩，我们胸口几乎贴在地上拉，每前进走一步都非常、非常的艰难，这是你们相象不出的苦和累啊！这一干就是半年，好多人都累成病，你父亲累得吐血住院”。说到这段时光，治海老人面色凝重似乎还沉浸在面朝河滩，背朝天的艰苦日子......。宝啊！（茅坪方言，长辈对晚辈的爱称）你不知道，你父亲在工作上不怕苦、不怕累，他还是一个正直，有情义的人。文化大革命初期，水运局以彭XX为首的造反派抢班夺权，将水运局领导全部赶下台下放劳动，水运局党委书记雷信中被当着走资派打倒，龙世淮被当着刘少奇路线的“黑党员”、“黑劳模”也被打倒下放劳动，当时，人人都怕被牵连不敢和他们一起放排，我当时和你父亲在一起放排，他不怕，就叫雷信中、龙世淮和我们一起放排，有一次，我们四个放一块木排下洪江，你老子扒头招，我扒棚背撩后梢，龙世淮扯扒水（是按在头招下边排左边的一把用于在河流比较缓慢的塘中加速的木招），雷信中因被批斗身体不好，又瘦弱，你父亲就让他休息，但他闲不住，就给你父亲烘烤下滩时被河水浸湿的袜子，我还给你老子开玩笑说：“龙主席，书记给你烘臭袜子是，你要扒好头，不要打排呢！”你父亲说，放心，未得事的......。

扒排到洪江没有事，回到茅坪后，我父亲就有事了，造反派把我父亲当作“保皇派”和刘少奇路线的“黑党员”、“黑代表”、“黑劳模”也被造反派挂上木牌批斗。当时在茅坪小学读小学五年级的大姐，读四年级的二姐因父亲被批斗受不了学校造反派的欺凌不敢上学而缀学。

林顺才（天柱县兴隆人，1938年生，原水运局退休工人）。在走访林顺才老人时，我对他说，林师傅，我记得好像你是继我父亲之后第四届省人大代表吧？他听我这么说，进房拿来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很多证件、证书，并拿出当选证和代表证对我说：“我不是第四届省代表，我是第六届的省代表，但也是在你父亲后面当选的省人大代表”。当我问及水运局和我父亲的情况时，他这样对我说：“我是1958年在天柱帮洞参加工作，1958年12月天柱并入锦屏县后，1959年为砍伐木材和抢运木材，我从天柱帮洞分配到锦屏铜坡伐木场从事木材砍伐，1963年才到水运局工作。当时，水运局的书记是雷信中，局长不知是胡学胜还是张青云，茅坪站的站长是徐启初。我从1963年到1988年退休，主要的工种就是放排和用机船拖排。我到水运局就和你父亲一起在茅坪站工作，他是老师傅，我们都叫他龙主席，我跟他放过排也撬过排，他对工作认真负责，对人很好，最爱喝酒，对我们年轻人很关心。在放排途中，他喝酒后不吃饭，把他的饭分给我们吃，我和吴岂凡、王兆文等好几个和他放过排的人都吃过你父亲的饭。我1973年申请入党，你父亲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呢！我能当上省人大代表，与你父亲的帮助、关心有着很大的关系，起码，我跟他学到了对工作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说到这，这位79岁高龄的老人情绪高涨，言辞里含着感激，眼神中洋溢着自豪，如数家珍的讲述着他的过去。

在走访的人中，有的是父亲的领导，有的是同事，有的是他放排和开机船的徒弟。谈到水运局的往事，他们总是将父亲的事与之叠加，叠加的结果，让我感觉到一代、二代排工的足迹逐渐的清晰起来，也许，就是我等父辈坚实的足迹，才走出了水运局这段历史的辉煌。

这不正是我，需要找寻的东西吗！

谨以此，记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