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干 (贺西泉)

秦人

<p class="ql-block"> (周晓红作)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些天给鄯善来北京的战友的接风宴上,我见到了广西籍战友老郑,他在北京带孙子。老郑当年干得不错,我们同一年提干,他后来当过指导员,当过场站政委。他比我晚一年入伍,却和我同年提干,不是他提前提干,而是我晚一年提干。热喧之后,我忽然又想起当年我的提干谜团,问他,那时不是党员,能不能提干?老郑说,必须是党员。我说我提干时还没有入党,老郑也感到惊讶。老郑的任职经历,每年经手的入学、提干的部下不少,我想他的话是可靠的。</p><p class="ql-block"> 此前我曾电话打到湖北,同样问过团里的老干部干事,他正好经手的我们那一批提干,也说不是党员不能提干。他说我是个特例。再问是怎么决定让我提干的,他已经想不起来,只是说,团谷参谋长对我不错。可是我知道,我是汽车连的兵,提干前和参谋长根本不熟系。他再也想不起新的线索,只是说,看来把你提起来是对的。</p><p class="ql-block"> 我在司令部提起来后,谷震华参谋长对我的关心,我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谷参谋长湖南人,湘音重,是飞行干部,人很宽厚,给我说话总是笑呵呵,给我指出过小毛病,说,你要学打扑克,和大家打成一片。他节假日都来集体宿舍和参谋们打扑克,打得天昏地暗,不到饭时不回家。后来政治处肖主任给我说过,有一阵他想让我改当干事,参谋长不放,要让我当参谋。这个内情我不知道,确实我当收发员时间不长,参谋长让我上了乌鲁木齐步兵学校,十个月回来,就提我当了军务参谋。</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个说法,是场站魏站长给谷参谋长推荐的我。魏雁峰站长是汽车连的上级领导,务实,敦厚,经常骑着自行车下连队转悠,对连队情况了如指掌。他尤其爱才,许多部下都是他建议提起来的。他就曾把我调到场站当了一段文书,和他住一个屋子。一次两人躺着说话,他说,有人说你有点骄傲,我腾地坐起来,问谁说的,他说,看看,这就是不冷静。他不是我的直接领导,却为我入党和提干操了太多的心。我忧他忧,我喜他喜。他转业到沈阳,几年后听说我结婚,给我寄来一个红双喜牌高压锅,锅早已不能用了,我仍然保存着,就为了睹物思人。他现在快九十岁,已经走路飘摇,说话含混不清了,我给他时不时打个电话。说他给参谋长推荐我,我一万个相信。但是他们自己也不能把我提起来呀。</p><p class="ql-block"> 更早一点,我和甘肃籍战友老杨电话上说到当年提干,他也是晚我一年入伍,也和我同年提干。他在部队干得也不错,后来发展很顺。他突然冒出一句,说飞行大队一个计时员身体不合格,我是替补上来的,所以我提干比他们晚几个月。尽管早已时过境迁,我还是差一点被惊着,照他的说法,要不是那个计时员身体出状况,我现在应该在家乡土地上打牛后半截。打牛后半截是我老家的土话,是指一辈子干农活。我是该感谢那个计时员身体不好,还是该庆幸自己运气好?但我知道老杨的记忆,起码一半失准,计时员的情况我不知道,那一年我提干并没有晚几个月,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替补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这人有时心细,有时心大。当年提干,我总认为是自己干出来的,一切顺理成章。也知道领导们关心我,但是提干怎么做的决定,是哪个领导的意见,我从没有细想过,也没有人给我提起过。早已脱下军装,老来想旧事,想到当年提干,越想越不简单。我不仅不是党员,而且从后勤连队跨到团机关提起来,这算双重破例了。还有最关键的,是怎么翻过我们汽车连指导员这架大山的?我自己都好奇起来。</p><p class="ql-block"> 十八岁上参军到新疆,我有保家卫国的大目标,也有跳出农门的小志向。那时没有高考,农村青年想远走高飞,只有当兵提干。那是我看到的唯一的出路,也想好了到部队好好干。那时和苏联关系紧张,甚至想过,打起仗来,一定当英雄。到了部队才知道我们这批兵在飞机场,轻易轮不到我们冲锋陷阵。</p><p class="ql-block"> 从老干部干事那里知道,新兵第一年,就会从里边选定干部苗子,此后几年教育培养,到了提干时间,大多被提起来,有的也会提不起来。按这么说,我之所以能提干,也是当兵头一年被选定的。这是有可能的。那一年汽车连十几个新兵里,只有两个高中毕业的,我是其中之一,我在家里还当过一年多民办老师。老指导员路子君曾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写个节目,把连队模范人物都编到里边去。我从来没干过这事,凭着一股热情,写出来个说唱剧本,两个东北老兵用陕西眉户调表演,全团汇演居然得了一等奖还是二等奖,我拿了创作奖。可别看这算不了什么,那时会在团里挂上号,一定会引起领导关注的。很多年后我都在想,如果老指导员没调走,我的提干之路应该会顺很多吧。</p><p class="ql-block"> 我们飞行团,一年提干三四十人,三分之二以上提的是修理飞机的,后勤兵提干的机会很少。我们那一批兵有个特殊情况,来自重庆的不习惯大西北的气候,也吃不惯连队饭菜,口头禅是三天不吃大米饭腰杆子疼,没有一个愿意提干留队。陕西兵都来自农村,不怕吃苦,愿意在部队,也正好多了提干的机会。那时空军士兵入伍第四年才能提干,很多修飞机的老乡都提起来了。和我一同入伍的村友干收发报,也穿上了四个口袋的干部服。我却连党员都不是,心里的滋味,几十年后都能回味到。</p> <p class="ql-block">(库木塔格沙漠,我们守卫过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我的命运,掌握在新来的指导员手里。其实新指导员起初对我也好,甚至可以说器重,过周末还总叫我去他家吃饺子。几顿饺子下去,我牢牢记住了那股韭菜猪肉馅的味道,又鲜又香。我从此得出结论,山东人会调饺子馅。我实在没有想到,美味饺子后来成了鸿门宴。指导员要给我介绍对象,是他的亲戚,按说指导员也是美意,可是我年龄小,只想一心好好干,没想别的。也还没学会虚与委蛇,比如先答应下来再说。我直接给指导员说,我现在不谈对象。这样指导员就“肚子胀”了。在新疆大家都知道,肚子胀是生气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指导员是个表面随和,见人不笑不说话的人,为了拉近距离,还会说些调侃的话,但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心机偏重。举个例子,副连长本来汽车技术好,但和连长是河南老乡,指导员想着会不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向上级反映,把他调出去干了营建。副连长凭自己的能力,后来在别的连当了连长。还有一桩,副指导员能力也不错,任职时间不短了,上边提出可以提为正职,但指导员反对。上边给他说,你想明白了,副指导员上不来,你也就动不了。他这才反应过来,才不再反对。</p><p class="ql-block"> 指导员拿住我的办法很简单,死死卡住不让我入党,他和我都明白,入不了党,就提不了干。和我同年入伍的入党了,晚一年入伍的入党了,晚两年三年的入党了,我还是入不了。指导员的理由听起来也很好,对我要重点培养,要多考验。只是一直考验不出结果。</p><p class="ql-block"> 我当兵第三年还是第四年时,航校干部科借调我去整理档案,后来听人说,有的人反映我表现一般,有的人说我很好,干部科是借机考察我。这说法应该靠点谱,校部多得是人,还有另一个团和校部在一起,何必从几百公里借我一个战士去?再说要不是有目的,干部科怎么会知道边边角角有个我呢?指导员也嗅到了这个味道,急忙赶到团里说,小贺是副班长,很忙,去不了。政治处领导批评他:“一个副班长能有多忙?你这样对待一个战士,合适吗!”没拦住,还是放我去了。我被借调了两个月。</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件事,上级给学校一个名额,选一个提干对象,到武汉大学学历史,毕业后培养当政治教员。各级都在物色合适人选,场站领导想到过我,指导员说,他不行,他还不是党员。指导员牢牢记着我不是党员。场站领导也知道不是党员不行,故意呛他说,他为什么不行,那个战士都行!我后来知道,别的团我一个姓柳的高中同学去了,在上学期间提了干,回团后当了政治教员。我们聊起来,他说单位培养他,他是临走时入的党。</p><p class="ql-block"> 在我“失宠”的同时,同年兵里另一个高中生却是指导员的红人。指导员让他第一个入党,还给他铺就了提干的路,把他从司机班调到炊事班当班长,等着接司务长的班。司务长就是排级干部。没想到他是个暴脾气,为打饭打菜和大家吵了不少架,还和一个炊事员动了手。指导员要给那个炊事员处分,全连不干了,要处分都处分,要不处分都不处分。指导员只好退了一步,都没给处分。但这件事让大家有了看法,也给指导员自己埋下了雷。连里讨论炊事班长提干那天,我心灰意冷,请假去门诊看“心病”。我不是嫉妒别人,只是哀叹自己在部队的路,也就到此为止了。老班长知道我的心情,说去吧去吧,讨论个屁。没想到那天全连造了反,都反对提炊事班长当司务长,指导员也压不住阵。这事惊动了团里,连夜派人来调查,大家还是众口一词,提干指标最后被取消了。不知道指导员给炊事班长提没提过亲,但是全连都知道,是指导员的偏心害了他。</p><p class="ql-block"> 我提干的层层谜团,最终是学校干部科陈福根科长揭开的。他也早已转业、退休,我忽然想到他应该知道,于是微信上问他,他果然知道。陈科长说我提干的那一年,是全军从战士中直接提干的最后一年,之后开始考试,再后要上军校。(好悬哦!)那次他和学校政治部赵主任、干部科副科长到我们团搞选干试点,火车上,他给领导说,这次要把我提起来,还把我给他写的信拿出来让领导看,说,小伙子信写得不错,字也写得好。他说,那时候写信,内容都是积极向上的。</p><p class="ql-block"> 陈科长那时还是干事,不过是资深干事,他当兵前就当过中学校长。我们都记得互相怎么认识的,一次他来团里出差,我开着牵引车接站,他坐过我的车,他给我留了电话和地址,后来时有联系。干部科为全航校选干部,大约那时他就在注意我了吧。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调我到干部科帮助工作,是不是他安排的?</p><p class="ql-block"> 赵主任叫赵桐,是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革命,其实那时赵主任比陈干事对我更熟。那几年每逢开全团大会,团里都安排我作为士兵代表发言。赵主任有两次下团来,大会前先让我给他念一遍发言稿,提出意见后让我修改,改完就上大会发言。赵主任对我的关心,我一直隐约感觉得到,只是不知道我提干时正好他来团里。不久前,我的入党介绍人,团司令部继任参谋长张进生老领导电话上给我说,当年上边要把我调到学校宣传科,起初他不放,还是赵主任给他打电话做工作,他才放人的。那时赵主任已经是航校副政委了。几年前吧,我打听到赵副政委在西安一休干所,买上好茶叶去看他,休干所军官说,去世了,前几天刚安葬。我问家里有人在吗,说是安葬完老人都去外地了。我站在楼下望着他家窗户,好半天才离开。</p> <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年年都会经历这样的沙尘暴)</p> <p class="ql-block">  学校领导抓选干试点,把我作为特例提起来,肯定是容易的事。跨单位给我找个位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陈科长说得不会有错了,只是我,一直是个身在局内的局外人,一概不知道内情。</p><p class="ql-block"> 我是当兵第五年的六月提为干部的,忘记了是指导员通知的我,还是连长通知的我,也忘了是在连里领的四个口袋的干部服,还是到团机关领的四个口袋的干部服,是老班长私下派的车送的我,还是连里安排车送的我,总之记得尽管晚一年提干,但还是很开心。也许是差一点提不起来,好像比正常提干更开心。怎么个开心法,现在也早忘得一干二净了。那天我三横压两竖规规矩矩打好背包,带着连里木工战友老卢给我打的木箱,春风满面的到团机关上任去了。</p><p class="ql-block"> 听说最后翻越指导员这座大山,还有个细节。领导征求指导员的意见,他说,他不适合提干,吃苦精神不够,经常衬衣洗的白白的。领导笑了,说,干干净净还不好啊,穿得邋邋遢遢油腻腻就好吗!指导员说的问题没被当成问题。</p><p class="ql-block"> 在我从收发员又提升为司令部参谋时,指导员也从汽车连平调回机关当干事。从指导员的手心里跳脱了出来,我那时有种天高任鸟飞的感觉。一天他故意绕到我前边等到我,说,你可能对老指导员有误会,你现在也是参谋了,可以回连里看看以前的支委会记录,看看老指导员对你寄多大的希望。我回了句什么早忘了,总之不会是让人难堪的话。我不太习惯说让人难堪的话。之后我想,支委会记录上会是什么?是对我要重点培养吗?但我没去看过。</p><p class="ql-block"> 我的提干经历写到这里,如果给青年朋友带来一点点不适感的话,我想告诉大家,踊跃的从军去吧。军队里还会有我的指导员这样的人,但更多的是赵桐副政委、魏雁峰站长、谷震华参谋长和陈福根科长这样的领导,他们是军队的主流,他们更能代表党组织。你有一点火星子,就会让你闪闪发光。我们的解放军,永远是一个大学校。 &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贺西泉</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2021年8月7日</p> <p class="ql-block">(2018年8月,我重返已经弃用的营区,中间的车库,是我当年使用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谢谢分享,万勿送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