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女儿毕业于本省名牌大学,秦成刚倍感荣光。毕业只是踏上了人生的站台,就业才迈进生活的正途;那些不能正常就业的,谁能保证不走向歧途呢?秦成刚庆幸,女儿一出校门就赶上了公务员考试,而且笔试成绩斐然。这让他欣喜万分,仿佛一条阳光大道已在女儿脚下铺开。晚上回到家里,斜倚在沙发的靠背上,他觉得还应该对女儿加强政治教育,帮她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于是说:“现在的社会多好,大学生有广泛的就业机会,可以自由地选择岗位,也可以自主创业。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一毕业就等着分配。学机械的可能分你到锅炉房,学兽医的也许分你到屠宰场。你们啊,赶上好时候了!”他眯着眼睛笑容灿烂,盯着电视却把话音拐个弯递给沙发另一端的女儿。他相信,以女儿的才智和虽不妖冶但还算端庄的容姿定会独拔头筹。</p><p class="ql-block">女儿叫秦恬,镜片后面细长的眸子装满幸福与自信。她手执遥控板,不住地调台,虽然搜不到喜欢的节目,却也是浅笑盈盈。秦成刚望她一眼又说:“以后少看电视,新闻除外。大把的时间要用在学习上。面试过了才是真正的公务员。”</p><p class="ql-block">秦恬便嘟起嘴,不耐烦地瞟他一眼,继续调台。“我不是小孩子了。”</p><p class="ql-block">秦成刚像循循善诱的导师,诲人不倦:“社会是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角色,是旦是丑,是庄是谐,全看自己的扮相和演技。年轻人热情奔放敢为人先,但也容易冲动不计后果。今后走向社会一定要沉着冷静,遵纪守法,诚实做人;要爱党爱国,敬业奉献,用实际行动……”</p><p class="ql-block">没等他说完,秦恬就撂下遥控板,怏怏地进了卧室。卧室的门大开着,她去整理自己晾干的衣服。秦成刚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妻子石洁系着碎花围裙端着瓷盆走过来,打趣道:“教育自家闺女,说点贴心的、实用的,整那些空话干甚哩。”瓜子脸上皱纹细密,眉宇间流露出三分得意、一分娇嗔。</p><p class="ql-block">秦成刚正好把气撒在她身上,板起面孔说:“这是教闺女学好,走正路。德能勤绩廉,品德当先。你懂什么?去去去,做饭去!”</p><p class="ql-block">石洁讨了个没趣,顿时收了脸,瞅他一眼进了厨房,搲面、磕盆、碰柜门,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秦恬隔着卧室的门,边叠衣服边说:“有正路谁想走邪路。你们这些卫道士,总是千方百计地修正我们的坐标和方向,好像我们都是强盗,时刻准备着打家劫舍。你不问问你们的正路,断送了多少学子的美梦?我怕的不是走错路,而是怕没路可走。”</p><p class="ql-block">接了话茬,秦成刚便有了台阶,尽管消失的笑容已无法找回,就冷着脸说:“社会主义就是康庄大道,十三亿人都能圆自己的梦,偏没你的路?迈开步子就是小康。”</p><p class="ql-block">尽管带着小情绪,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他挺直身板,望着卧室的门信心十足,好像正挽着姑娘奔向正道。秦恬却把嘴角一拉,甩出一个鄙夷的眼神,“能把青石疙瘩说得开了花儿,爸,你应该去党校。当法官真是委屈你了。”说完轻轻地闭上门,把自己关了起来。秦成刚还想说几句,隔着门板知道女儿不爱听,只好作罢。</p><p class="ql-block">客厅剩他一位,百无聊赖。捡起遥控板换了几个频道,都不满意,就把那几位总也踢不进球门的“国脚”留在画面上任意折腾,拾起手机连上网,打开QQ看消息。萍水缘像打了兴奋剂,立刻在机屏上跳跃起来。他点开对话框,里头早有一行文字连成彩缎,夺目生辉:“抛开案子打理生活,哥,不嫌我烦吧?”</p><p class="ql-block">秦成刚的脑瓜里瞬间跃出那位曾经的当事人——既漂亮又可怜的女子。那时,她大约三十岁,正是风姿绰约、魅力四射的年龄。站在他面前,薄衫短裙,亭亭玉立。秦成刚嗅着她飘过来的淡淡的体香,有点晕,呆望半晌才问:“什么事?”女子说:“我是黄睿,案子过来了吗?”</p><p class="ql-block">秦成刚起身,在档案柜一沓厚厚的纸档里翻出一件离婚卷宗,原告栏内填着黄睿。“是这一件吗?”他问,复坐于办公椅上。</p><p class="ql-block">黄睿轻轻地点点头,一缕刘海在清亮的额头上飘闪。“诉状上有他的电话,他可能拒接,或者设置很多障碍。”她说。两眉状如柳叶,眉峰微蹙,似有一丝隐痛,半缕忧伤。</p><p class="ql-block">“哦,明白。”秦成刚点点头,“我会上门做工作。如果没有太大的分歧,调解是解决纠纷最好的办法。”</p><p class="ql-block">“能直接判决吗?”</p><p class="ql-block">秦成刚摇摇头,“调解是离婚案件的必经程序。”</p><p class="ql-block">黄睿扁扁嘴,“真怕调解,没完没了。如果还有别的选择,谁会到这儿来!”</p><p class="ql-block">秦成刚微微颔首,明白她的意思,“我会尽快,也会从简。”</p><p class="ql-block">“谢谢!”她向秦成刚借了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我换号了,诉状上的手机号已经报停。我不想和他直接通话,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的状况。需要时,请你跟我联系。谢谢!”她转身去了,步态轻盈,利落。飘曳的裙裾下裸露着的两条腿,欣长丰圆,白生生的。秦成刚怔怔地盯着她站过的那片地面,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人已去了好久,感觉影子还在。</p><p class="ql-block">秦成刚心里甜甜的,微微一笑,在对话框里写道:“有事?你说。”</p><p class="ql-block">萍水缘立刻扯出一条彩缎:“我把那段失败的婚姻和险被强暴的事发在网上,浏览人次已达三千。还有人跟帖,问我谁是受害者,想向她求婚呢。呵呵。”</p><p class="ql-block">秦成刚心里一沉,拧着眉头写道:“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自曝隐私?发什么昏啊!”他输入的黑色方块字,比自己的脸色还要凝重。</p><p class="ql-block">萍水缘并不在意,“我用的是网名。”但这一回不再抛彩缎,换成了规规矩矩的宋体字。</p><p class="ql-block">“网名也不行。”秦成刚像教训自家妹子,郑重其事,“现在的网络多厉害,‘人肉’一下,能扒得你一丝不挂。”</p><p class="ql-block">萍水缘沉默了。对话框里挂着的那些热热闹闹的文字,像大婚之后等待卸妆的彩棚,寂寥、冷清。半晌,才有一行哀哀怨怨的文字传上来:“那些事早就风闻遐迩,成为公开的秘密。我一个无人疼爱的‘冰娘’,何惧之有?”</p><p class="ql-block">“冰娘”是她的绰号,大家平时很难博她一笑。怨声如针,扎得秦成刚隐隐作痛。他不敢再居高临下地训示,略作思忖,低下姿态喃喃地提示:“难得风平浪静,何必再掀波澜?你得注意自己的形象。这么莽撞,不怕毁了前程?”</p><p class="ql-block">“前程于我过于奢侈。”萍水缘的文字夹着哀伤,像呜呜咽咽的西北风。“我只是一部会说话的机器,整天为人作嫁,前景茫茫不知归路。自古‘女为悦己者容’,请你告诉我,我为谁俏丽,为谁绽放?我的前程在哪里?”</p><p class="ql-block">是啊,女子无家就是断线的风筝,只有天空,没有归宿,随风飞舞,哪里是前程?像被人重重地擂了一拳,秦成刚心痛得难以招架。不幸的婚姻如同血腥的鬼魅,久久地盘桓在懦弱的灵魂深处,夜幕阑珊,残梦犹在。未来虽不是旧梦的延续,但阴影笼罩,恐惧难消啊!他无法回答。停了一会儿,写道:“人常说,恶疾难愈;我也知,情伤难康。理解你,同情你,但仍要劝你,不要糟蹋自己,不要做有损未来的事。你很漂亮,也很聪明,找位意中人嫁了吧。你还是一块未雕琢的玉!”</p><p class="ql-block">无言。短暂的停顿之后,哀怨的文字再次闯进眼帘:“好男人早有所属,哪里还有意中人?与我见面的能装一卡车,可……”</p><p class="ql-block">“怎么了?”秦成刚绞起的眉结满是疑窦。</p><p class="ql-block">“老光棍都像缩秧的瓜,离异男士都有心理障碍,主动约我的非贪即色,早已是彩旗飞扬,比成大器还……”</p><p class="ql-block">秦成刚的脑仁里瞬间闪过一张色迷迷的男人的脸。</p><p class="ql-block">“如果再遇到一个狠心的,让我净身出户……我不想再嫁,真的不想了。求不成也伤不起啊!”</p><p class="ql-block">秦成刚望着掌心里小小的对话框异常揪心。撕裂的情伤,男人至多留个疤,女人可能一辈子都在滴血。但他还是写道:“婚姻不全是坟墓,情侣也不全是刺客。只要悉心经营,还会拥有一个完美的家,还会拥有一份真挚的爱。”</p><p class="ql-block">萍水缘抛来个笑脸,看起来那么勉强。“我有婚姻恐惧症,怕入围城。有时候真想,随便找个野男人生个孩子,母子相伴,终了一生。”</p><p class="ql-block">秦成刚黑红的脸膛立刻变得铁青:“又在胡说!那是正常人的生活?你虽是一叶浮萍,但形神俱佳。如果自暴自弃,岂不暴殄天物?听我的,适当降低标准,择善而从。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幸福。”</p><p class="ql-block">一杯咖啡拖曳一行文字:“谢哥教诲!苟且姻缘还是饮鸩止渴。咱见到的婚姻悲剧还少吗?你期望的幸福只是一道鲜艳的虹桥,看着美丽,却不能度人。”萍水缘发了一张委屈的挂着泪水的脸,彩色头像瞬间变成了黑白照。</p><p class="ql-block">看着那幅黑白照,秦成刚怔怔的像丢了魂。石洁捧着面条在他面前站了许久,他都没有察觉,仍然沉浸在凄凉的伤感中。隔着茶几,石洁拿筷子敲敲碗沿,算是叫他。“跟谁生气呢?脸色那么难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