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脏

小雪

弄脏 1 儿子中招成绩出来之后，沈明丽因为上火，一晚就起了满嘴泡 　　分数离沈明丽一心想让儿子读的重点中学差了六分听起来是不多，但现在招生分数是个死卡，差半分也别想进去沈明丽听人说了，就算有很硬的关系，差几分能进去，也是要花钱的，一分一万都不止了 　　并且大多人连这个花钱的资格都没有，比如沈明丽这种要人脉没人脉要啥没啥的，六分之差，足以把儿子扔到另一所中不溜秋的高中 　　沈明丽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十年前，沈明丽男人出轨，并决然为了小三把沈明丽娘俩给扔了，并且从此踪迹皆无，沈明丽想要儿子的抚养费都找不到人 　　离婚没多久，沈明丽上班的小破公司关了门，沈明丽为了养活儿子啥活儿都干过直到五年前，一个亲戚开了所幼儿园，把沈明丽喊去帮忙管理后勤的杂事，沈明丽娘俩的生活才算稳定下来 　　沈明丽这小半辈子，过得兵荒马乱狼狈不堪，要男人没男人要事业没事业，最大的希冀都放儿子身上了 　　儿子之前还算争气，成绩一直不错，班主任也说进重点高中十拿九稳没想到这小子关键时候掉链子，沈明丽恼火死了 　　但恼火归恼火，顶着一嘴的泡，沈明丽也没敢耽搁，马不停蹄地到处找人托关系，把能找出来的熟人都扒拉了一遍两天后，终于在关系还不错的小学同学张倩那里，得到了一个让近乎绝望中的沈明丽，希望重燃的好消息 　　那所高中的副校长韩军，是张倩的表哥 　　但张倩也跟沈明丽说了，结果怎样她不敢说，她唯一的能量，也就是能搭个线，让沈明丽跟副校长见上一面，说说儿子的事儿 　　张倩也算帮了大忙了，幼儿园的亲戚都说，能见上面就不容易，据说几乎所有重点中学有点身份的领导或老师什么的，每到招生季的暑假都会失踪，手机关机人也没影，非嫡系根本找不到他们 　　副校长举足轻重，能答应跟沈明丽见见，这就是天大的人情 　　亲戚提醒沈明丽，这可是关键时候，一定不能小气了，钱要花在刀刃上，啥是刀刃？这就是刀刃！ 　　这个沈明丽当然知道，虽然心疼钱挣得太不容易了，不心疼根本不可能，但沈明丽还是先咬牙给张倩买了套高档化妆品 　　沈明丽也知道，这就是个开头，是这件事的敲门砖，大头在后头，且不说儿子真能进这所高中每分一万多的官方价，副校长韩军那里的人情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小打小闹的人家根本看不上眼，虽然说是现在有规定，但规定是规定，规则是规则，沈明丽清楚 　　所以见面之前，沈明丽先准备了四张单张面值五千的超市购物卡 　　2 　　买卡的时候，沈明丽简直有点儿内心滴血的感觉，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地也就攒下来十几万块钱每一分都是血汗钱，每一分，都是牙缝里衣服里省出来的沈明丽给张倩买进口化妆品，但这些年，她一直用得是几块钱的大宝 　　这些年沈明丽都没空矫情地心疼自己，也不过四十不到的年纪，很多同龄女人还花枝招展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她却早已满心暮气了 　　也好在是基因不错，哪怕天天用大宝，人过中年却还有张白皙红润的脸没有皱纹横生，也没有粗糙泛黄张倩都说，沈明丽年轻时候素面朝天的，偏瘦，单薄，看着不过相貌干干净净反倒是这些年，苦没少吃，但比年轻时显得丰润了也不涂脂抹粉的，倒有股子雅致气 　　沈明丽笑说，大概天天看着一群小孩子被他们感染了吧 　　但其实沈明丽知道，她哪里算得上雅致？也顶多是这几年，生活稳定了些，内心平静了些，又的确是天天面对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声音习惯地温柔了些，如此而已 　　人生，照旧是低伏的 　　那天吃饭，沈明丽跟张倩早去了半个小时 　　房间是早定好的，按照张倩的提议，点了几个素雅又上档次的菜毕竟中学校长的本质是个文化人文化人吃饭，应该有文化人的文气 　　韩军在约定时间提前十分钟就过来了，沈明丽还以为他会刻意晚来些，但并没有 　　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稍微有点发福了，有张看上去很和蔼的娃娃脸眼镜度数不低，镜片很厚普通的衣着，看上去跟沈明丽所认识的那些学生家长没啥不同 　　坐下来，简单寒暄几句，开始上菜 　　上到第四个，韩军跟服务员招招手问，还有别的菜吗？ 　　服务员说还有，这个姐姐服务员指指沈明丽，点了八个菜呢 　　韩军摆摆手，麻烦你去说一下，后面的不要了，这些就够了 　　沈明丽说那怎么行，都点过了，再说，这几个都是青菜 　　韩军说真够了，吃饱就好，咱们也别浪费 　　服务员有点儿为难，说，都已经报过后厨了，不太好退 　　韩军就从包里摸出个名片递给服务员，你拿着跟你们老板说，我让退的 　　沈明丽赶忙拒绝，韩校长咱别退了 　　张倩也替沈明丽打圆场 　　韩军却还是坚决让服务员去退了菜，然后韩军看着沈明丽说，咱们不提倡浪费，一是浪费不好，另外，谁赚钱都不容易 　　沈明丽一下就红了脸 　　说差点儿红了眼都不为过韩军跟沈明丽想象中差别太大了，不是外貌差距，而是这种过于平易近人的态度沈明丽不是不知道，有些重点中学的校长连县长的面子都不甩来之前沈明丽还想着，人不定怎么高高在上，怎么各色呢 　　全然不是 　　甚至，沈明丽花了千把块钱准备的酒韩军也没让开，就象征性的要了两瓶啤酒每个人倒了一杯，然后韩军说，说说孩子的情况吧 　　沈明丽把儿子平时的成绩包括在中学获过各种奖项，差不多都跟韩军背诵了一遍，那是沈明丽这些年引以为傲的唯一话题，几乎倒背如流 　　除去关键时候让沈明丽百般为难的这六分，儿子这些年，的确是让沈明丽扬眉吐气过的，所以说着说着，沈明丽眼神里都情不自禁地泛出光彩来 　　韩军就那么饶有兴趣地听着，也不插话，就那么静静看着沈明丽 　　后来是张倩着急了，从桌下踢了沈明丽一脚 　　张倩看来，沈明丽这种带着炫耀色彩的讲述简直是班门弄斧，韩军什么好学生没见过啊，去年人学校里清华北大都出了好几个，显得沈明丽有点太小家子气了 　　3 　　张倩这桌下一脚，让沈明丽突然反应过来，咯噔一下住了口，脸再次红了 　　这次，沈明丽的脸红得厉害 　　沈明丽说对不起啊韩校长，我这话太多了 　　韩军轻轻抿了口啤酒，挺好，我职业病，听到好学生心里就高兴，这次考试，是哪科成绩出了问题？ 　　沈明丽说是英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子初中三年都是英语课代表结果 　　沈明丽叹口气 　　韩军说这样，你回头把孩子的学籍号，中考各科考试成绩包括平日那些获奖证书，呃，尤其奥数和英语竞赛方面的，复印也行，拍照发我微信也行 　　沈明丽激动万分地说，好，好，我回去就发您 　　然后，韩军便主动加了沈明丽的微信 　　这种主动，简直让沈明丽有些受宠若惊 　　桌上的四个菜，最后基本也没怎么动，然后张倩在恰当时间去了趟洗手间，沈明丽趁这个空当儿，把装有卡的信封从包里掏出来放到韩军跟前的桌面上 　　沈明丽说，韩校长，孩子的事儿让您费心了 　　韩军咦了一声，转头看了沈明丽一眼说，你要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了 　　口吻轻缓，但坚决 　　然后韩军说，收回去吧，就当我没看见 　　沈明丽只好把信封又拿回来，简直有点儿无地自容，头都没抬起来沈明丽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啊韩校长，我 　　韩军说不解释了，社会风气的确不大好，可能大多数人都有这个误解我听说了，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挺不容易孩子以后花钱的日子在后面，把钱花在该花的地方吧这件事我也不能跟你保证怎样，有这样情况的学生每年都有好多，学校最后的破格录取，也有标准我尽力就是了 　　韩军话说至此，除了谢谢，沈明丽也就真没什么可说了 　　送走了韩军后，沈明丽才把韩军拒收卡的事儿告诉了张倩张倩极度意外，说这就不对了 　　沈明丽心一慌，什么不对？ 　　沈明丽说，他不收，证明这件事儿他不想办或者办不成，收了日后不好说话，也不合适 　　沈明丽说，但韩校长说他尽力的 　　张倩说我去场面话你不会听啊？非亲非故地，就沾了我这点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一点实惠不拿，他凭啥尽力啊？ 　　沈明丽一下子手脚都有些凉，说，那那咋办啊？那他要的那些东西，我还发给他吗？ 　　半天，张倩没回答，却转头定定看了沈明丽片刻，突然问，你觉没觉得韩军看你的眼神有点儿那个？ 　　沈明丽说哪个？ 　　张倩说你怎么那么笨呢？真是这些年没男人脑子都木了是吧，就是那个！ 　　沈明丽突然反应过来，心砰砰一跳，脱口说不会吧 　　张倩哼了一声，会不会还真不好说，男人，鬼知道他们心里惦记啥 　　沈明丽赶忙摇头，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就算他真是那种人，啥女人没见过啊？我有啥能吸引他的？ 　　张倩说，那你还不了解男人，男人还不就那德性，穿着棉布想绸缎，穿着绸缎想真丝当年你老公跟着好的那个女的哪点儿比你强？比你老，比你难看，不就比你钱多点儿 　　沈明丽说两码事，那个王八蛋！ 　　张倩说，男人都是王八蛋，学问高的学问低的，下半身都一个样 　　沈明丽的脸第N次红了，这些年，她身边也不是一直没男人，断断续续偷着跟三四个男人好过，她也了解男人下半身的事儿，但韩军这身份，她还真半点儿没敢往那方面想 　　可是张倩这么一说，沈明丽再回头想想饭桌上，韩军不说话，看她的那一眼一眼，也便在他厚厚的镜片后面，仿佛也回想起安静里跳跃的灼热来 　　兴许，真的是 　　张倩说，奶奶的，真那样反倒省事儿了，省事儿又省钱 　　沈明丽嘴上还在说不会不会，但心里，却跟着张倩的揣度倾斜了 　　没错，真那样就好了，省事儿，又省钱 　　4 　　沈明丽回去后，还是先把韩军要的关于儿子的学籍号，成绩什么的给韩军微信发了过去 　　韩军回了两个字，收到 　　沈明丽又说，她手机拍照效果很差，那些获奖证书什么的，她都复印了，看啥时候给韩军送过去 　　片刻，韩军说我最近也不在学校，要么你说个地方我去拿好了，我开车也方便 　　沈明丽兀自笑了笑果然如此男人真特么地贱，不用想沈明丽都知道，韩军这才真是吃够了山珍海味，想弄点儿萝卜白菜换换口味儿呢 　　顿了一下，沈明丽说了家里的地址，沈明丽说，看您啥时有空？ 　　韩军想想说，明天下午吧，如果你方便 　　沈明丽说，好，那我等您真的太麻烦您了 　　韩军说客气话就不说了 　　沈明丽想想也是，客气话不说了，剩下就是不客气的事儿了沈明丽再次确定了她跟张倩论断的正确本来沈明丽是想订个酒店的，但是觉得那样有点儿太像交易了，就干脆决定让韩军来家里，而韩军，也一口就应允了来 　　全都赤裸裸，没啥可再遮掩的了 　　然后第二天下午，沈明丽请了假，也提前把儿子打发走了，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还破天荒地买了束鲜花 　　然后，把自己清洗了一遍头发保留在半干的程度，保留在清淡的洗发水的清香味道里 　　关于勾引和放浪，沈明丽虽然没有太丰足的经验，但那些烂俗的电视剧里，也能学到一星半点儿的，何况，也就摆个样子 　　韩军依然比约定时间提前几分钟按响了门铃 　　沈明丽把门开开，风情万种地站在了韩军跟前 　　韩军倒是愣了一下，说你好 　　沈明丽请韩军进来，发现韩进竟然还提了一个果篮沈明丽说韩校长您太客气了然后韩军进屋，沈明丽关了门 　　韩军简单打量了一下房间，说，孩子呢？我想跟他聊聊 　　沈明丽心里暗骂，真特么装 　　然后沈明丽走到韩军跟前，说孩子去同学那儿了，要一起看电影，晚上才回来 　　韩军好像有点儿意外，说哦，那你把复印的证书给我吧 　　沈明丽说不着急，韩校长您坐 　　说着，沈明丽伸手握住了韩军的胳膊 　　沈明丽感觉到韩军的胳膊好像抖了一下，好像是，兴奋 　　沈明丽没再犹豫，整个人靠过去伸出手环住了韩军的身体 　　沈明丽比韩军还高了一点儿，这一抱，韩军抬了一下头，厚厚的镜片中没有沈明丽想过的情色，却满满是惊异 　　然后沈明丽还没在那种眼神里反应过来，韩军已经一把，决绝地厌弃地推开了沈明丽，然后啥也没说，掉头走了 　　门摔得咣当一下 　　沈明丽一屁股墩在了沙发上，韩军，竟然不是他来家里，应该就是为了跟沈明丽儿子谈谈 　　沈明丽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一瞬间，无地自容至万念俱灰 　　5 　　沈明丽哪有脸再跟韩军解释，再多说一个字 　　有两次沈明丽鼓起勇气打开了韩军的微信，她想说对不起，想说让他原谅 　　但终究没能说出口 　　是真的没脸，一件事达成目的途径千万条，她选了最烂的一条 　　后来张倩问了两次，沈明丽心里窝着一肚子的懊悔和怨恨，也没能吐半个字，她没法怨张倩，虽然是她撺掇的，但毕竟沈明丽心里也生了暗鬼是她们的心底早已不再干净，早已龌龊，才会看尽世间皆是如此 　　以为看透了男人，看透了人心 　　谁知道是有意外的，意外得让沈明丽如此伤感，如此疼痛，又如此绝望 　　沈明丽想明白了，韩军见她，冲的原本也不是张倩，就是孩子是他差了六分但平日里成绩非常的优秀 　　即使他看中的不是沈明丽儿子这样的人才，而是学校的升学率 　　总之是她的低级，断送了儿子的前途 　　沈明丽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儿子接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沈明丽还在医院输着液 　　儿子，被韩军那所县里唯一重点高中录取了 　　得到消息的沈明丽，突然从里到外冒了一身虚汗，感觉到全身又轻又空的 　　简直无法置信 　　好半天，沈明丽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反倒把原本惊喜万分的儿子吓到了，儿子反复说，妈你别哭啊，我都被录取了你还哭啥？ 　　但沈明丽怎么也止不住，索性也不管了，就没完没了地哭了一场 　　儿子哪里知道，沈明丽哭的不是他，而是在漫长时光里被弄脏了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