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手里有一张照片,是四十多年前知青时代的留影,背景是我们的“知青点”,照片中有曾小平、邢建国、肖建强和我四个人。时间久远,照片已经泛黄,看着它,往事如烟,思绪便穿过时间的遂道,回到我们的青年时代,回到难忘的知青岁月。</p><p class="ql-block">曾小平是我们“知青点”最早的知青之一。他是家中长子,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在读书,父亲在工厂做工,母亲没有工作。为补贴家用,母亲操持家务外,养了两头猪。记得是下放的第一年春节前,我和他一起回长沙。临行前,曾小平在生产队领了一百斤谷,打成米,借了辆农村常用的运输工具独轮车,装着打好的米和糠(糠是养猪的好饲料)及一些经济作物高高兴兴回家过年。我家离他家不远,从他家路过。他母亲看到儿子回了,非常高兴,忙拿着毛巾迎上来一边帮他擦脸,一边回头笑着对他父亲说:“平儿回了,平儿回来过年了。”他母亲四十来岁,穿着朴素、整洁,给人贤惠能干的感觉。他父亲话不多,儿子回了,抬头看一下,低头继续抽烟。</p> <p class="ql-block">曾小平勤劳肯干,是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只要没回长沙,他几乎从不缺工,每天早餐后,便看到他大步流星地赶往生产队,从无怨言。他非常顾家,那时候野生青蛙、蟮鱼多,“双抢”前后最大、最肥,当地人不吃,只要勤快,一晚上可以捉四、五斤。他经常去抓蟮鱼、青蛙,回来后把青蛙破好、洗干净、凉干;鳝鱼则可以养几天,再一起带回家。有时,他也和当地村民一样,到小河、水塘捞鱼虾,烘干后做成火焙鱼。这些都是湖南人餐桌上的最爱,蒸、炒、闷都香,他父亲好两口,尤其喜欢。</p><p class="ql-block">邢建国是知青中我最要好的朋友,他没有曾小平勤奋,他的原则是够吃就好(这也是大多数知青的生活态度),开心的事总有他。记得刚到“知青点”的第一天,林场开完欢迎会后,他对我一见如故,邀我和他们几个老知青一起去游泳。生活中,两人性情相近互生好感,他有事喜欢叫我,我有事也愿意喊他。有次林场捕了鱼,因林场的人忙走不开,没人去卖鱼,林场把鱼作个整价在知青中“招标”,卖了鱼上交林场的款后结余归己。邢建国认为有利可图,邀上我一起“摘标”。我们用独轮车把鱼推到平塘镇,他称秤,我收款,一个多小时就卖完了。交完林场的款后,还余四块多钱,两人各分了两元,真是赚钱不费力,比出工强多了。</p> <p class="ql-block">一年冬天,连着下了几天大雪,做不了事,我和邢建国一起回长沙。从林场到平塘镇搭船要走二十里路,因道路积雪,走不动,平常两个小时的路程,那天走了近三个小时才过半。天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赶不上最后一班船了。两人合计找个农民家吃饭休息,明天早上再走。在路边,我们敲开了一农舍的门,把情况说了,请求房东接受我们。那房东真好,同意了我们的请求,为我们做了可口的饭菜。晚饭后,我们与房东围着火炉聊了会天,之后在温暖的床上进入梦乡。第二天天还没亮,邢建国叫醒我,我们把铺盖整理好,将该付伙食费放在煤油灯旁,没有惊动东家就上路了。</p> <p class="ql-block">肖建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他最大的问题是不能管理好自己。他很少出工,也很少去生产队,整天东游西荡,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偶尔去一次生产队,也是站在田边东一句,西一句找话说,村民也不答理他。每天旁晚,知青陆陆续续下工回来后,他忙碌起来,这个房里瞧瞧说几句,那个房里看看聊一聊,这时是他最高兴的时候。有时候,知青也劝他出工,他答应得好,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行动。第一年还不要紧,国家每月有45斤米,一年过去后,吃饭都成了问题。有人寻他开心,冬天,指着水库说:“肖宝(那时称乎人时兴姓后面加个宝字)游过去给半斤饭票。”他摇摇头。“一斤饭票,搞不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一斤半!”只见他脱掉衣服往水里一跳,游到对岸后,高喊:“游过来再加一斤半?”这边摇摇手。他只好从对岸跑过来,浑身哆嗦着搂起衣服就往宿舍跑。</p> <p class="ql-block">肖建强一个人时从不惹是生非,人一多就来劲。一天晚上,他和几个知青去打狗,抓了四只狗崽回来。晚上两点多了,喊我们起来吃狗肉,大家吃了一会觉得还欠火候,倒进盆子放到火上再煮,等待中,不知不觉大家都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打开门,只见肖建强一面把狗肉往盆里倒,一面说:“狗肉是我的,你凭什么分给大家?”这时,旁边一在林场工作的农民问:“你哪来的狗肉,昨天晚上我家的四个狗崽不见了,一定是你偷了。”肖建强偷狗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偷了熟人的,他无言以对。那农民气不过,跑到肖建强房里去搂他的铺盖。肖建强见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瓶汽油,往桌上一放,说:“你搂啰,烧掉你屋。”那农民一怔,只好放下被盖去找大队干部告状。其实肖建强也没那个胆,犯法的事他还是不会做的,不过是吓唬吓唬。</p><p class="ql-block">大队书记是个婆婆妈妈没魄力的人,不痛不痒地批评几句后,此事就不了了之。只不过到知青招工回城时,肖建强是最后走的一个,与此不无关系。</p> <p class="ql-block">我的知青经历在《我的知青岁月》一文中已有记述,重复的不再赘述。我七月份下乡,正是农村最忙的“双抢”时节。“双抢”劳动时间长、强度大,每天早晨五点多钟天麻麻亮出工,到晚上八点多钟天完全黑了才收工,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在烈日下劳动十四、五个小时,今天的年青人肯怕难以忍受。初到农村时什么都不会,队长安排我与妇女、小孩一起做些割禾、扯秧、插秧等初级活。面朝黄土背朝天,时间久了腰酸背痛,站起来直直腰,队长会喊:“小李,发忙插赖。”实在难受的时候,甚至有过这样的念头:用镰刀割破手,受伤后也许可以休息一天、半天,但始终下不了手。时间长后我明白,即使是割破了手,也不会有休息,包扎一下还是要继续做。不是农民心狠,他们自己就是这样处理的。一天,一村民被水田中的玻璃划破了脚,伤口有寸多长,流了许多血,要是在城里,肯定是工伤休病假了。农民不是这样,他们更坚韧。赤脚医生来后,清理一下伤口,敷点消炎药、红药水,纱布一包,胶布胶好,穿着套鞋继续下田干活。</p><p class="ql-block">我的经历中,修水利比“双抢”更辛苦。那年我们的任务是挖一条引水渠,渠深三米,宽五米。南方雨水多,土地挖下去米多深就渗水,泥和水混在一起特别重。我比较单瘦,只有百把斤,每天挑着一百三、四十斤的重担,沿着泥泞的斜坡一步一步往上走,每一步都要小心,每一步都很艰难。随着工程进度,渠底越来越深,渗水越来越多,担子愈发沉重,要用所有的心力顶着,才能坚持。</p><p class="ql-block">想过逃避吗?当然想过,但做不出。大多数知青有个特点,不是农忙时,有时也休息一、两天,邀几个伴到附近走走,或者到别的“知青点”玩玩;但在农忙的时候,再苦再累,也不会闲置在家。“双抢”和修水利的时候,我没旷过一天工,也没请过一天假,咬牙坚持了下来。能有这么一点精神,是值得庆幸和骄傲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77年高考后,我离开了农村,其它知青在1978年后也陆续招工回城。走的那天,我起床后“知青点”非常安静,除了厨房师傅外,再没有一个人,连平时不太出工的都出去了。想起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从队上回来,大家都不理我,象不认识一样,我很纳闷。后来邢建国走过来悄悄告诉我:“小李,你的录取通知来了。”我才明白,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平时大家在一起不觉得,一旦有人要走了,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想到自己不确定的未来,难免有些伤感。</p><p class="ql-block">二十多年后,2000年部分知青再次见面。那时,国企职工正面临下岗潮,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在乡下时,我们为前途困惑,不知以后会怎么样,但毕竟未成家,一个人吃饱全家饱,压力还不大。到了四十多岁,上有老下有小,正是要工作的时候被“下岗”,压力可想而知。曾小平“下岗”后在一私企守仓库,对他来说,不管工作多苦、多累、多么卑微,决不会撂下养家糊口的责任;肖建强进城后不久就成了家,育有一个女儿,下岗后不堪压力,没有挺过来,过早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与邢建国见面后,我们一见如故,非常高兴,但他也变了,没有以前活跃,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高兴不起来,常陷入苦闷之中。不久他的电话成了空号,座机也没人接,再也没给我来过电话。</p><p class="ql-block">时间过去四十多年了,当年的知青年事已高,风风雨雨走过来,该安享晚年了。回望我们走过的路,多少青涩、伤感的故事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年代,留在他们奋斗过的广阔天地里。这种扯不断、理还乱的知青情结仍千丝万缕地缠绕着我们,难以忘怀。</p><p class="ql-block">2021年8月4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