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李建新</p> <p class="ql-block">农历六月十八日是我母亲的生日,给母亲庆生,是除了春节以外,最重要的日子。到了这天,附近的亲属自不必说,都会拖家带口回家来,身在外地的我,也会千方百计往回赶,陪母亲过生日。亲人们聚到一起,聊天丶打牌丶给母亲换洗衣被……有一项专门的任务或者说福利是属于我的,那就是给母亲剪趾甲。</p> <p class="ql-block">母亲有个习惯,就是自己能做的事,决不让别人插手。年轻时不必说,生养七个子女,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做饭丶洗衣丶打草喂猪以及浇水种菜等家务事,也是她抽空去做。母亲自小眼睛就不太好,患有沙眼和倒眉,大约六十岁左右时,因父亲与两个妹妹相继亡故,母亲过度悲伤,流泪太多,导致双目完全失明。但她为了减轻哥嫂负担,坚持自己煮饭自己吃,洗衣丶扫地丶擦桌等家务活,以及洗澡丶剪趾甲等,仍然坚持自己动手。连衣袜破了也是自己缝补,因而练就了一手用竹丝穿针引线的绝活,让人难以置信。</p> <p class="ql-block">七十岁之前,母亲一直呆在家里,除了隔壁县的女儿家,从未出过远门,我几次邀请她来部队,她怕影响我工作,一直不答应。直到我救火受伤一年后,忍不住牵挂之心,加上哥嫂要出来广东打工,她才下决心来了我部队的驻地韶关暂住。</p> <p class="ql-block">那天晚饭后,我妻子倒了热水给母亲洗脚,母亲脱了袜子,将双脚伸入盆中,妻蹲下身来,一边抓住母亲脚,一边说:妈,给你洗脚啊。母亲说不用,我自己来,哪能麻烦你呀。说着将儿媳的手拿开,自己洗起来。妻欲说什么,我向妻摆手示意,说:妈,我来给您洗吧,长这么大,还没给您洗过呢。妈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洗,怎能叫你们。我知道母亲固执,便不再说什么,将凳子移过来,一弯腰握住了母亲的脚,母亲一边躲闪,一边用手来推,我不管,紧紧地握着,母亲犟不过,便只得由我。握了一会,我便给母亲洗起脚来,一边同她聊天,说些过去的事。母亲彻底放松了,任由我给她洗脚丶捏脚,脸上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边洗边聊,大约过了半小时,感觉水有些凉了,便将母亲脚拿出来,用毛巾擦干,擦到脚底时,母亲突然把腿一缩。是不是痒了?我又故意挠了几下,惹得母亲咯咯地笑起来。擦着,擦着,突然对母亲的腿脚产生了兴趣,仔细地观察起来。母亲个子不高,脚也相对较小,除了脚上细细的皱纹,那参差不齐的趾甲,很是显眼。</p> <p class="ql-block">我问母亲,平常用什么剪趾甲的?母亲说是用剪刀。我说为什么不用指甲剪,她说用剪刀习惯了,顺手。顺手还剪成这样子,你看这个趾头都变成牛角了,顶到鞋上不疼么?我抓着母亲左脚上翻卷起来的大姆趾,一边观察一边心疼地说。</p> <p class="ql-block">母亲不说话,任由我唠叨。唉,都怪我,这么多年来除了给母亲钱,给她买吃的穿的,从未关注她的脚。</p> <p class="ql-block">我放下母亲的脚,起身拿来指甲剪,说妈,让我帮你把趾甲剪掉,好么?母亲说好。于是我坐在母亲身旁,将母亲双腿抱起置于膝上,给她剪趾甲。我从比较容易的剪起,右脚到左脚,一个一个过,最后对付那只翘起的“牛角”。</p> <p class="ql-block">那是一只灰趾甲,甲壳已经变黑丶分裂,一层又一层叠在一起,我小心翼翼地剪开外层坚硬的甲壳,掏掉里面被水泡松的死甲,再剪掉周边突起部分,这样一层层剪下去,费了不少功夫才把“牛角”剪平。</p> <p class="ql-block">剪完趾甲,我顺手将母亲的指甲也剪了,有些地方剪得较深,母亲感觉到疼,她的身体一哆嗦,我的心也就跟着一紧,于是放慢了速度,愈加小心,直到剪完。</p><p class="ql-block">这是我第一次给母亲剪趾甲,也是长大以来第一次离母亲的身体那么近,握着母亲的手脚,闻着母亲的体香,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柔情被唤醒,对母亲的依恋感油然而生。</p> <p class="ql-block">剪过几次后,习惯成自然,每过一段时间,我便给母亲剪趾甲,母亲也不再推辞,心安理得地让我剪。但母亲在部队只住了一年,过了七十岁生日,便吵着要回老家,我与媳妇儿怎么劝都没用,正好有个当兵的外甥要回去探亲,于是订了卧铺,托他将母亲送回了大姐家。此后几年未谋面,直到2010年母亲八十大寿,哥嫂提前一年回老家改建了房子,我才请了长假回老家给母亲做寿酒。那时,我已退休移交地方,儿子也上了大学,经济条件好了,家里买了车,行动自由了。从此后,我每年春节和暑假都回老家,陪母亲过年,给母亲庆生。每次到家,都会给母亲剪趾甲。每次剪,都有不一样的感受。</p> <p class="ql-block">今年也不例外,到了时间便急急地往家赶。因哥哥几年前不幸患肺癌去世,母亲由嫂子一人照顾;年初嫂子又去了外地带孙女,母亲便住在细姐家,由细姐和细姐夫照顾。吃过午饭,聊了会天,便想给母亲剪趾甲。细姐拿来剪刀,剪刀太长,脚趾太细,剪了几下不好使,生怕剪了母亲的脚,于是专门去小店买了趾甲剪。母亲已九十一岁高龄,虽然看上去还算精神,头发也未全白,但皮肤松驰很明显,小腿肚上的饥肉消失殆尽,脚上的皱纹横七竖八,延伸至脚底,那只灰趾甲不再生长,像一块枯死的树皮。这两年她耳朵几乎全聋,讲话要到耳边大声说才能勉强听到,再不能像往年那样边剪边聊天。</p> <p class="ql-block">不能口头交流,只能靠眼睛观察,通过母亲的表情调整着手法。咔嚓,咔嚓,随着一声声脆响,想到母亲日渐老了,总有一天终将离我而去,心里便涌起一阵阵酸楚与难过。人生无常,拥有便是幸福,唯有倍加珍惜。</p><p class="ql-block">我希望年年给母亲剪趾甲,再剪几年,十几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