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已经步入退休生活的第十个年头了,六月是首月,这个想法一直在脑子里转,七月就觉得应该写下来,因为它太顽固了,挥之不去!但一直没动笔,直到现在,都八月了。</p><p class="ql-block">如果退休后还能生存20年,那今年过后就只剩一半了,乐观点想,还有十年。不过好像乐观不起来,因为时间跑得太快,这十年已经是转瞬即逝。</p><p class="ql-block">审视自己,还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胖成了一个标准老妇人;对日常生活的接受已经不再有对抗……这就是老去吧。</p><p class="ql-block">其实,最好的比照是看妈妈的变化,九年前,爸还在的时候,我们是这样的,这是爸爸去世前一天的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到现在,今年三月的妈妈,她马上就要96周岁了:</p> <p class="ql-block">所以,经过九年多,我当然应该接受我的变化。</p><p class="ql-block">妈妈大的变化是在这个我念兹在兹的六月开始:</p><p class="ql-block">六月一号:妈妈第一次<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不知道我是谁,她问我:你认识陈恩光吗?然后问:我有没有孩子?我问:我是谁呀?她说:你是阿七。我说阿七是谁呀?她没回答,那是她的亲七妹;然后我让她看挂在墙上的全家福:您看这都是谁?她说:是陈恩光、陈慧还有我。唉~还不错都能够认识。可能她没有办法把面前的我跟照片上的人联系起来吧。就是第1次不认得我是谁。</span></p><p class="ql-block">七月四号:<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五点多钟妈妈就醒了。问我一连串奇怪的问题,并且只讲广东话,我只能勉勉强强的猜,有一句话我根本就听不懂,跟她说:您讲广东话我听不懂啊!她用广东话说:那我要讲什么话?然后问我几岁啦,问我上没上小学,上了小学之后上没上中学,问我上的哪个中学。我告诉他我上了大学,她说:怎么可能呢?谁供你上大学?我说:我的爸爸妈妈供我。她问:你的爸爸妈妈是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然后又问我:你有兄弟姐妹吗?我说都没有。她说:你是个独生女啊,那你跟谁生活呢?我说:跟我的妈妈。她说:你的妈妈在哪工作?我说:我的妈妈退休了。她又说:你的爸爸是谁?你的爸爸干什么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好在这些糊涂能够过去,过一会儿,她还能够回到现实中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另外在行动上,她已经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虽然还是不会主动拿助行器,但走每一步都要伸手扶任何碰得到的地方。这是她在慢慢丧失对自己身体的主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六月底开始,我要喂她吃饭了。其实她没有丧失这个能力,但是如果我不管让她自己吃,那就是两个小时以后没吃几口,碗筷推到一边去了。如果我一勺勺送到她嘴里,她能吃不少。但是还是要花很多时间,比如早饭,我的目的是牛奶鸡蛋必须吃完,半个以上轻乳酪蛋糕,然后要把药吃了。这个过程一般是一个半小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51, 51, 51); font-size: 18px;">可是,如果家里有客人,她就表现很好了,不要我喂,自己还能吃不少,吃得也没有像我喂花那么多时间。可能她需要有个可以欺负的对象,好证明她还有权威,能够主宰、影响别人。</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 <p class="ql-block">六月,可能是因为奥斯卡奖颁奖的影响,《The Father》成为热门,看理想里,道长和杨照都专门谈了它,我比较早看的,它告诉我,妈妈的这种状态,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的困惑,因为她的儿时比现在的日常,离她的心更近,所以她总以为自己生活在广州小北路天官里146号之二,她出生的那个房子里,总觉得有一大家子人,可是醒来却最多只有我。</p><p class="ql-block">这也让我想起《本杰明·巴顿轶事》这部电影,讲一个倒流的人生,从妈妈身上,我开始理解这种倒流了。当电影的最后,巴顿以一个婴儿的形态离开人世,他的脑子里一定空白得没有记忆:堆栈弹空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p class="ql-block">道长的那个八分后面,有人留言问:(很长)</p><p class="ql-block">“想问道长一个问题:假如一个人会活到八十岁。六十岁开始进入老年,子女三十岁,那么作为(独生)子女,开始改变生活形态,着手照顾老人的身体与心理。照顾得越好,老人就活得越好,活得越好,也就活得越久。八十,九十,一百,(我的外婆九十多,母亲退休后几乎全天候地照顾,好在还有舅父舅母,还有孙子辈的我们一起帮忙,但我们这一代又该怎么办?)那么是不是作为子女,往后一半的人生就会堕入照顾老人的循环中去,如果老人寿终正寝,自己也成为了需要被照顾的老人。那人生里除去成长阶段,是不是就只剩下了衰老。而照顾老人只是对衰老的预习。于情于理,血浓于水,照顾老人,实属必然。但于情于理,人总有自己的世界。可似乎刚刚能获得能力,可以去寻找自己的世界时,我们又得回到父母的世界。对于无数普通人而言,对于这一代独生子女而言,这似乎是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拔河比赛。”</p><p class="ql-block">我现在就是在陪妈妈过九十岁的生活,我的六十岁,七十岁在哪里呢?也就是说,我会过两次八十岁甚至九十岁。</p> <p class="ql-block">道长也没有办法给听众一个答案,他对上面那个留言的回复是:这是个文化的问题。他没有答案。</p><p class="ql-block">文化。文化?自己的生活靠子女的文化?电影中的安东尼也是很怕女儿离他而去不管他了。</p><p class="ql-block">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而且一过九年,并且还要继续下去。然后呢?可能然后不久,我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p><p class="ql-block">是啊,为什么?</p><p class="ql-block">我想只有一点:责任。</p><p class="ql-block">人这一生有很多摆脱不掉的责任,出生以后做家里小孩子的责任,上学做学生的责任,成家做丈夫妻子的责任,有了孩子做父母的责任,工作做事情的责任,父母老了照顾他们的责任。最后这条就是道长说的文化。而我一直坚持,在这些林林总总的责任当中,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做自己的责任。</p> <p class="ql-block">而说到做自己,刚退休时曾经对爸爸说,十年后,我要为你开画展。可是五个月后,他就永远地离我而去;而我画了这些年,还远没有到能开画展的水平,我已经不想了。</p><p class="ql-block">当我问自己: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会对一生很遗憾吗?</p><p class="ql-block">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如果遗憾,要怎样才不遗憾?</p><p class="ql-block">其实这是在问:你到底要什么?</p><p class="ql-block">让我的答案受到触动的是下面两段话:</p><p class="ql-block">一是六月是毕业季,饶毅在北大做的很短的毕业致辞中说:</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我祝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退休之日,你觉得职业中的自己值得尊重;</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1, 1, 1);">迟暮之年,你感到生活中的自己值得尊重。</b>”</p><p class="ql-block">到目前,我认为我自己值得尊敬,我在尽责,我没有抱怨,我还在成长,开放地面对世界。</p><p class="ql-block">二是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百岁许渊冲去世,他说:<b style="color: rgb(1, 1, 1);">“一个人能否活成自己的样子,跟时代、出身、天赋、环境都没关系,这是一个个人问题。</b>”这是他对“to be or not to be”的翻译。</p><p class="ql-block">就是说没有什么能限制心灵的成长。我同意。就像《Crescendo》的女主,窗外的街上有暴力冲突,会有催泪瓦斯飘进屋内,她还在使劲儿练琴。</p> <p class="ql-block">五月开始,给大姑姑写信,六月最多,五封;这是几十年没做过的事情,现在也没人写信了。</p> <p class="ql-block">自己画信封,一周一函,二、三、四丢了,其他到了,邮政系统真不错,居然还能送平信。但是,第九封还在路上,大姑姑就去世了。</p><p class="ql-block">回想一下,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是六月十号,觉得她的声音与以前大不一样,苍老了很多。七月四号她就走了,98.5岁高龄,很平静地离开的。</p><p class="ql-block">最近奥运会,我总会想到她爱看体育节目,九十岁时,硬是看比赛,搞懂了网球的规则;她记得很多运动员的名字。</p><p class="ql-block">什么是完满的生命呢?大姑姑是榜样。</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p class="ql-block">写信,让我拿起钢笔,恰巧有,是画钢笔速写的工具,而用来写字,则是生疏了很久的能力。每两天撕一张日历,背面我用来抄书,加深印象。杨照的《你好,马克思先生》,光听,实际上可能只听进去一半,抄的话,应该比一半多些。也提醒我,再老了,抄书也是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就可以持续学习。</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 <p class="ql-block">间隔14年,又开始弹琴了,本想在夏至完成《Summer》,识谱时都不会弹,只是在键盘间摸,到夏至还是没弹好,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弹车尔尼299练琴。不知道一年我能不能把它弹完,现在速度还差很多。</p><p class="ql-block">一些奇怪的感觉,按响琴键时的第一意识是:我学过琴!好像沈叔叔还坐在我身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p class="ql-block">写字,弹琴,画画,这些都是陪妈妈时可以做的事情,它们在林林总总的责任之间,填满了缝隙。</p> <p class="ql-block">六七两个月画得不多,在此只是简单记录。</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span></p><p class="ql-block">在时间无情的裹挟下,不抗拒变老,不抗拒妈妈最终可能根本不再认识我,并且丧失了行动甚至吞咽等生存能力,不抗拒,其实生活不过如此。</p><p class="ql-block">每天醒来,为自己笑一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