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梁，军旅中的那首歌

老呼哈

荣耀军旅 情牵战友 005

　

岁月如河，岁月如歌。在原空军高炮11师将士的军旅生涯中，有一首难忘的歌,它的名字叫“台梁” 。

台梁，其实是内蒙古巴彦淖尔乌拉特前旗明安乡的一个村，位于包头市西北方向70多公里的乌拉山脚下。

台梁村附近，有一片靠近沙漠的开阔地。那儿人烟稀少，气候恶劣。夏天，风雨说来就来，冬季，朔风凌厉，寒凝大地。

当年，这一片开阔地就是包头二机厂的一个地面火炮试射基地，据说是前苏联援助建设的，后来不知何时成为高炮靶场。

　1959年10月15日，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在内蒙古包头二机厂视察工作。图为周恩来从国产100毫米高射炮生产车间走过。（网络图片）

　上个世纪60年代末,原空军高炮11师驻防包头后，每年都要组织部队进驻台梁靶场，实施综合演练和实弹射击考核, 完成包括摩托行军、占领阵地、射击准备、实弹射击和撤离战场等训练科目。

　1969年夏，作者（右）与连队战友在通往包钢的钢铁大街上留影（中为金河，左为王水林）。

　驻防期间, 全师上至师团机关，下至基层连队，几乎所有的11师将士，都在台梁流过汗吃过苦，受到近似实战的严格锻炼。

从1968年至1975年，我一直在这个师32团100毫米高射炮连服役，几乎每年都要进入台梁参加一次实弹打靶。

当时我所在炮连装备的59式100毫米口徑高射炮，是一种雷达和射击指挥仪控制的自动高射炮。配用电击发装置，可实现全连火炮齐射，最大射程21千米，主要用于对付12000米以内的水陆空目标。

　59式100毫米口径高炮连对空射击时的情形。（网络图片）

　第一次进台梁靶场，最让新兵紧张的是火炮射击时发出的巨响。

那时，为了培养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连队要求在发射阵地一律不得堵耳塞、捂耳朵。

要说不怕，那是假的，一串鞭炮炸响都会让人吓一跳，何况一枚重达30.4公斤重的炮弹，是在耳边近距离炮膛炸响。

随着打靶射击时机的临近，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都不许认怂！我和你们一样都不准捂耳朵。”班长胡继远黑着脸，以训诫的口吻，对我们班4个新炮手说道。

班长个不高，头上颞部有块3公分见方的伤疤。那天他说话时，我见到那块伤疤一闪一闪地发亮。

不知为什么，以后每次进台梁靶场，我都会想起那块发亮的伤疤。

炮阵地中央转来了射击的口令，我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口。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一种天崩地裂的感觉向我袭来，顿时没有了听觉。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耳朵钻进了许多虫子，嗡嗡的在耳心钻来钻去。

第二次射击时，我已听不清班长复述的口令了，只见他在挥着小红旗。

经历了第一次炮响，以后就不怕了。大家也想到一种方法来应对，耳朵不让堵，嘴巴可以喊吧。战友金河在一篇回忆文章中，是这样描述当时应对情景的：

“放！”随着连长手中的小红旗重重落下，火炮测合机立即伸出，开始在弹丸上装定引信诸元。

在炮弹装填完毕即将发射前，我和全班战友按事先的约定，高喊毛主席语录：

“下定决心——”刚喊完一句，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不怕牺牲——”又是“轰”的一声响。

“排除万难”——“轰”！

“去争取胜利”——“轰”！

这条语录四句话，正好应对火炮发射的四个齐放，喊完语录，射击也结束了。

其实，四句语录，只听得第一句。第一声炮响后，只看到别人的嘴一张一合，究竟都喊了些什么，根本就听不清。因为八门大炮同时发射产生的巨响，压倒了一切声音，震得我两耳嗡嗡的。战友们彼此间也只见口动，未闻其声。

这段回忆，今天读来依然觉得风趣，让人仿佛回到了台梁靶场的日子，脑海不时浮现出炮口喷射的烈焰，射击时遮天蔽日的硝烟，从眼前飘过的阵阵沙尘，还有指挥员高高举起的小红旗。

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台梁日子里难忘的记忆碎片。

　原空军高炮11师福州战友王哲林在台梁靶场。彼时100毫米高炮已改装上了自动供弾机。图中显示自动供弹机已填滿炮弹。（高林摄影）

　讲台梁，不能不讲到那年冬季进靶场的情景。

1968年底，部队装备进行升级，100毫米高炮由人工供弹改装成自动供弹。

为检验装备改装后是否达到设计要求，又不影响正常战备值班，上级决定，部队轮换分批次到台梁靶场进行实弹射击检验。

记得那天，天还未亮，营区内，一阵急促的哨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大家一个个从床上蹦起来，迅速穿戴整齐，打好背包，带上轻武器，跑步来到阵地上。

短短数十分钟，全连就迅速将火炮由战斗状态转换成行军状态，做好了摩托行军准备。

拂晓时分，室外温度已降至最低。严寒中，一门门火炮、炮瞄雷达和指挥仪，在指挥车的指引下，由法国产＂伯力＂牵引车（那时大家都喊它“戴高乐＂）拖拽着向台梁方向开进。

晨曦中，颠簸的炮车沿着崎岖的公路一路前行。尽管大家身着四皮（皮大衣、皮手套、毛皮鞋、羊皮帽），仍抵挡不住刺骨寒风的侵袭。

不一会，眼睫毛、鼻孔里就结上了冰棱，脸颊冻得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手脚几乎冻僵，早已失去知觉，只好不停地跺着双脚。

经过4个多小时的摩托行军，车队终于抵达台梁靶场。

紧接着，立即进入占领阵地的各项工作，下架、放列和射击前的各项技术准备，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

靶场就设在远处乌拉山脚下的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物。北风怒吼着从眼前呼啸而过，靶场的气温降近零下40度。

刮起的风沙砸在脸上，像无数把小刀刮在皮肤上，似乎将整个冬天的寒冷，灌进鼻孔、领口，让我们感觉到无法呼吸。

刚下车就遭遇“下马威＂，结结实实地让我们体验到，极度严寒下撕心澈骨般疼痛的味道。

戴着皮手套的手完全被冻得麻木了，为了清扫沾在火炮各部位上的沙尘油渍，我们不得不脱下皮手套，換上纱手套用布擦拭兵器。

就是在这样的酷冷环境中，大家依然情绪高涨、克服困难、不惧严寒，圆满完成了火炮实弹射击测试任务。

当炊事班将饭菜送到阵地时，已是午后两点多钟。饭刚盛到碗里看着还在冒气，送到嘴里就像吃到冰渣似的。

一阵风刮来，饭菜瞬间被蒙上了一层细沙，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草草结束午餐。

放下饭碗，我们紧接着就投入撤出阵地的准备工作。尽管有不少战友已经冻伤了手脚，但准备工作仍然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返程行军途中，寒风不时灌入车厢，大家又冷又饿，极度疲乏，又不敢睡着。

就这样一路上迷迷糊糊，苦不堪言。直至午夜我们才回到营区。等忙完一切战备准备工作，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在台梁这一天，给我的感觉，就是已经把一辈子的严寒冷酷，全都嚥下了。

1975年上半年，一个意外的消息让我惊喜不已：金河要从5连调任4连副连长。

我和金河都是同年从福州入伍的，一直都在5连。和他最后一次进入台梁，是在2年前我离开5连前的那次实弹射击。那时他是炮排排长，我是这个排里的炮班长。

而眼下，4连老连长已确定转业，又逢指导员肝炎住院，我则担任副指导员不久，4连干部处于青黄不接状态。

没几天，团首长在4连军人大会宣布了金河的任命，同时也宣布由金河和我主持连队的军政工作。

同年9月，金河与我同时被团党委任命为4连连长、指导员。

　1975年11月，我和金河（左）在包头市郊哈业脑包中学炮4连阵地。

　金河的到来，给连队带来了活力，也使我增强了信心。在团工作组的指导下，连队很快出现了新气象。

转眼间，又到了野营拉练打靶的日子。7月3日，连队撤出阵地。在以后27天的日子里，我们领着全连火炮车队，按上级给出的作战想定预案，沿乌拉山脉餐风露宿，走走停停，进入实战演练。

一路上，途经乌梁素海，两次实施转移阵地演练。在情况复杂，条件艰苦的情况下，全连指战员共同努力，终于保证人员武器弹药安全进驻台梁靶场。

　高炮部队野营拉练行军一般选择拂晓时分出发。北方日出晚，炮连撤出阵地时，天色尚处夜暗中。坐在“戴高乐”宽敞的驾驶室里回望车队，如图片所示，马达轰鸣声中，只见灯柱晃动，沙尘甚嚣，车尾望不到边。（网络图片）

　在台梁占领阵地这一天，正逢八一建军节。本打算全连要改善一下伙食，没想到由于天气炎热，放在汽车上的猪肉，发出了很大的味道。

为了做好这餐饭，炊事班依据靶场现有条件，对猪肉做了几道处理，最后还是无法完全去除异味。结果大家将就着吃了一顿别有风味的红烧猪肉。

接下来，就是完成“打飞机、打坦克、打伞降＂的实弹射击任务。

“联动——，装填——”。

每次进入实弹射击，金河总是拖着长音下达射击口令。

在炮阵地中央指挥员位置上，他的口令，穿过火炮马达的轰鸣声，飘向台梁上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炮位。

“放！”随着输弹槽翻下，“咔嚓”一声，输弹板已将炮弹送入炮膛。瞬间，8门火炮同时发出怒吼，炮口喷出团团烈焰，阵地上空一片硝烟，大地发出一阵颤抖呻吟。

随即，头顶传来一阵爆炸声响。只见射击方向上空，8个弹头同时绽开8个炸点，象一朵朵开放在高空的白色菊花。

　100亳米高炮夜间开火瞬间。（网络图片）

　硝烟散去，我望见金河摘下耳机，举目向台梁深处的大青山望去。

远处，朦胧的乌拉山脉静静地横卧在一片静謐之中，台梁周围的一切，仿佛在倾刻间停了下来。

阵地上也陷入短暂的寂静。

没有比这一刻更能让我感到激动人心。我相信，那一刻金河和我一样，也会将台梁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谱写进军旅生涯的交响曲中。

那年，我们正年轻，金河24岁，我26岁。

　1976年春，和金河（左）在包头市哈业脑包中学炮4连阵地。

　这次打靶，是在两年没有行军打靶的情况下，经过较短时间的训练，全连上下齐心努力，取得优异成绩。一是打得齐，二是打得准。高、中、低空目标和夜间目标4个习题射击，成绩均为优秀，在全团排名第一名，进入全师前三甲。

　当年为炮4连实弹打靶取得优异成绩立下功劳的功臣班一一指挥仪班全体战友。他们是班长汪正友（前排举旗者〉，一测手王臣（后排中），二测手王仁沐（后排左），三测手宋德甫（后排右）。（原解放军画报记者张聿温 摄影）

　这张图片，是解放军画报记者在台梁靶场拍摄的。从摄影技巧的角度看，它是一幅难得的精品，首先是光线运用非常讲究，侧逆光照射下的人物，轮廓分明，人物动作、表情抓取精准。

其次是对环境气氛的渲染，是很用心的。蓝天白云下，近景人物、火炮雷达和远山背景，通过透视构图，从整体上烘托出台梁靶场射击前的特定气氛，恰到好处地完成了人物內心力量的表达。

应该说，大场景、全方位、多层次地将高炮部队的人员和兵器同框表现的如此成功，是极为少见的。

特别是，100炮连所配置的炮瞄雷达和指挥仪器系统，在当时也可视为心脏禁区，不让随便拍摄的。这是这类影像资料如今凤毛麟角的原因，也是这张图片的价值所在。

今天，我们重睹这张图片的时候，内心依然充满豪情。相信原空军高炮11师的战友见到这张图片，一定会勾起台梁靶场那些充满激情日子的回忆。

　撤出靶场前一天，一位挎着相机的穿军服的记者在阵地上找到我。随行的团政治处干事告诉我，记者姓张，是解放军画报社来采访的。

张记者简单向我介绍了来意和摄影创作意图。然后，在阵地上对我作了采访，还拍了照。

之后，他问我能不能组织大一点的场面，他要拍一张火炮背景的照片。

　本文作者（左）与战友们在台梁靶场上维护火炮（原解放军画报记者张聿温 摄影）。

　我赶忙派文书去喊人。不一会就来了一拨战士，都是从农村入伍的炮手，个个身体健壮，憨厚朴实，笑起来非常可爱。

这种场面拍照，军事干部应该是主角，我当然没有忘记把金河叫上。

曹记者先是把我们安排在一门火炮前，让人调整好炮口方向后，将金河按排在场面中央，其余一干人就围在周围。

拍好后，曹记者又让我和金河换个位置，以我为主角补拍了一张（就是下图这张）。

　1975年8月初，台梁靶场。原空军高炮11师32团4连在实弹射击中取得全优成绩，本文作者（右3）、金河(右1)与战友们分享欢乐。（原解放军画报记者张聿温 摄影）

　图中，有黑龙江的武力军，湖北的刘国民，湖南的杨华章、幺善军和江西的徐泽铸等。特别是右2那位小战士，想不起啥姓名了，只记得是当年入伍的新兵，脸色黔黑，说话河南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让人印象深刻。

其他新入伍的战士，因接触的时间不长，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

　不久，我们连队的事迹上了空军报和包头日报。

曹记者回京后，将台梁拍的4张照片给我寄来了。其中金河那一张，我给了他，但现在他已经找不到了，只留下我手上的3张，我倍加珍惜。

1976年春，为实现部队四个现代化建设要求，我所在的高炮11师被撤编改建成导弹部队。

台梁，从此成为我留存照片里空军高炮11师的最后记忆。

依稀梦别46年，军旅记忆中的那些人和事，已如长河中的孤帆渐渐远去。但是，台梁，依然是我心中那首难忘的歌。

　2013年，我在编辑原空军高炮11师福州战友联谊会《战友，我的兄弟》纪念画册时，将台梁靶场这幅照片作了大幅跨页处理。同年底，该画册被中国军事博物馆收藏。

特別鸣谢

本篇配图除署名出处外，均为原解放军画报曹姓记者所摄。因年代久远，无法署其真实姓名，但其本人依然对该作品拥有版权。特此声明，並向军界摄影前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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