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之回忆

皮特罗

我家小妹于加拿大当地时间2021年6月30日下午去世，享年五十七岁！ 小妹夫在北京时间31日上午发来微信称: 哥哥姐姐们，你们好。非常悲痛地告诉你们，今天下午在维多利亚的Jubilee 医院去世。去世前她没有遭受痛苦和折磨，她走得非常平静安详。 算上时差，应该是美西太平洋当地时间30日下午走的。苦熬了几年的治疗终于落幕，小妹也解脱了，愿天堂不受病痛折磨，开心快乐每一天！ 小妹是我们家姊妹五个的老幺，我们家的老闺女，哥几个的老妹儿。从小娇生惯养，极尽宠爱。也是家里的学霸，一路读到大学，学的汽车专业，是个理工科的奇葩美女。 母亲是在吃不饱的年代怀的小妹，因为我家祖上收男不收女，女孩少，担心又是男孩，母亲就想终止妊娠。没想到却被医院的医生们集体批判了一顿，说母亲没有保家卫国的思想，自私自利缺乏公德心！被医生骂的懵逼，只好生了。结果不算坏，靓妹一枚，算是遂了母亲心愿。 那年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带着大妹步行了五公里，跑到厂医院的住院部去看留医的母亲。一个红脸满是皱纹的孩子在母亲怀里吃奶，很丑，连头发也没有，母亲生了一个光头强！ 小妹出生后，国家的经济也从崩溃状态慢慢恢复过来，生活开始变好，吃得穿的开始正常了。小妹的到来改变了一切，我们开始有了对幸福的憧憬和期盼。 过了几年又开始闹文革，街上枪声阵阵，炮声隆隆，人心惶惶。那时小妹还在幼儿园，她每天都是想尽一切办法赖在家里，想当逍遥派。东北的冬天冰天雪地中，我抱着裹成粽子的小妹走向幼儿园。小妹极其狡猾，一看到大门洞就开始挣扎哭闹，我一步一滑，艰难的将她抱到幼儿园，已经去了半条命。我也是个孩子呢，真是太难了！ 后来小妹大了点，她又哄着母亲编排了很多不去幼儿园的理由，加上我开始复课闹革命，没时间送她去幼儿园，她终于修成正果，可以不去了，成了家里的老赖！ 按照国家发展的历史轨迹，我又去插队，上大学读书，小妹则在家里按部就班的上学。尽管是兄妹俩，交集并不多。过年探家也会互相交流一下近况，说些有趣的事儿和感兴趣的话题。小妹也从光头强变成了美女，白皮大眼高个长腿。难能可贵的是她遗传了奶奶资本家的贵族气质，更显得聘聘婷婷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我大学毕业去了西安，她那时正在苦读备考大学。看着小妹蜷缩在厨房昏暗灯光下作卷子，我还挺羡慕她的，感觉她遇到了好年景，还有书可以读。我上学的时候连本辅导书也买不到，同学们都在抄那本樊映川的高数习题集，甚至还有人手抄数学手册的！ 一直到八十年代，我们单位从西安搬到了廊坊，小妹也从东北落户北京，我们才开始交往密切起来。她那时工作在航天部三院，并不在北京市区。我从廊坊出发，进城要坐三个小时的公交，倒很多次车才能到她家。 那时刚开始改革开放，又是改制又是裁军，她们开始军转民，生产塑钢门窗。生产军品的高级设备却不能产出合格的民品，厂里积压严重。小妹怀着孩子，走向全国去推销门窗。做的虽苦，但却有成就感。还将自己的酒量提升到八两一斤的水准，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当时全国都在紧缩开支，军工厂更是苦不堪言，年轻人都奔向外资公司，人才流失极为严重。当小妹把辞职的意思告诉我时，我自然是坚决反对，公家单位的惯性思维让我很难接受。好在她们并没有听我的，交了辞职报告，义无反顾的去了一家米国公司。后来我们地质行业也开始萧条破产，我才理解了她们的想法。小妹公母俩努力拼搏，生活有了改善，成了我国第一批有了私家车的人，当初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很快她们有了孩子，有了房子，换了车子，日子过得日新月异繁荣富强。我在一家研究所里早九晚五，也遇到了行业性的萧条和破产潮，最困难的时候全家只有二百元人民币，每月拿179元下岗工资。家里的钱都寄给了留学的儿子，不是说，再苦不能苦孩子吗？好在我的苦日子并不长，温总理给了地质行业极大的支持，我们又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高潮，又有了前进的动力和生活的希望。 小妹一家依旧在换房换车，日子过得潇洒快乐。一直到了进入新世纪，他能家准备移民了！说实话，我对移民不感冒，拿着人民币去加拿大花，太吃亏了，等于贬值了五六倍，不划算啊！再说，在那里作二等公民，自己的自尊心也受不了。后来做了一个换位思考，考虑到国内的情况，就有些释然了。外资公司作生意，总会有些打擦边球的时候，如果合作的伙伴出问题，很可能会惹上官非，殃及鱼池，也是未雨绸缪吧。 移民也是路途艰险，不但要有移民分的支持，而且更要有资金保证。她们两个却乐此不疲，干劲十足，因为孩子要高中毕业了。将房子车子都折价处理，家具送人，回笼资金也好去枫叶国买楼。记得一套南二环的电梯房，只卖了三万九一平，实在太亏了。 她们走的时候我正在青海跑野外，没去送。后来母亲病危，我才见到她们俩，还是老样子，没有多少枫叶国的痕迹。以后每年过年或者母亲生日，我都会见到小妹，风华依旧，神采奕奕，毫无病态。 三年前的一天，小妹在家群里发来语音，通报了她的病情。我听了好几遍，终于明白了: 她病了，前几天刚刚确诊，肺癌晚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的呆立着，忘记了要去做什么。实在是太突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她的外在形象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怎么会？怎么回事？我不相信。却又不敢问，怕给人家添乱，什么也不能做，她远在枫叶国，连一般的探视权都没有。 小妹的故事像电影回放一样在脑袋里闪回，一幕幕清晰而又逼真，没有马赛克，没有蒙太奇，泪水如打开的水龙头慢慢流出来，没有哽咽，没有抽泣，更没有嚎啕与呐喊，只是无声的流水，是泪水！ 我家的老妹儿得了病，要命的病。这不公平，她不应该这样，她是我家的宝贝，不会的，一定有转机。我祈祷天上地下诸神保佑我的小妹，那是我钟爱的小妹，她还年轻，还不到离开的年纪，一定是你们弄错了。诸位大神，我愿用我的余生来换回我家老妹的健康，绝不食言！ 诸位大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隐约听到我老婆压抑焦急的呼喊，她吓坏了！我只想痛快的哭一场，不需要安慰和怜悯。 进入治疗，反而平静了，都是既定的套路，化疗，留医，检查。我也时刻关注家群里的风吹草动，一有小妹的信息，必然仔细琢磨，认真分析，总想找出故作平静后面的引申涵义来。 按照国人报喜不报忧的做法，小妹每次露面都非常淡然，笑谈自己的病，随意的讨论着家长里短和街谈巷议，超然而洒脱。最近的一次，今年的五月份，是她孙女的出生满月，她晒着作奶奶的幸福，讨论着孩子像谁？小孙女刚满月，眉眼已经长开了，看着像她妈妈。小孙女来的很及时，小妹看到了，也作了奶奶，心里的牵挂也好放开一些，可以安心了。我也通过微信发去红包，她没收。或许不想欠下人情债，可以了无牵挂的走开？我没坚持。 尽管有了准备，有了几年的铺垫，但看到妹夫发来的信息，还是蛮心痛的。总是希望能再晚一点，多拖些时间，希望会有奇迹发生。但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切正常，地球还在转，奇迹没来，末日也没来！ 以前总听奶奶说古，我们家祖辈收男不收女。爷爷辈只有一个姑奶奶，也是掌上明珠般的宝贝，可是不到四十就一命呜呼，死于痨病。爸爸辈，奶奶生了五个儿子五个闺女，五个儿子早早的参加抗战，从事最恐怖的事情，却健康长寿，高官得坐骏马得骑，春风得意。五个闺女活下来两个，我爸上面有一个姑姑，都快高中毕业了，得了白喉死了，说是中了日本人扔的细菌弹。奶奶说起来都很不舍，说大姑姑绣花极好，说媒的人很多，是闻名上海滩的大家闺秀。另外两个姑姑没活到成年就去世了，那时医疗条件不好，买不到盘尼西林，看着孩子死去，却无能为力！ 我家男孩多倒是真的，我伯父家生了五个儿子，我家还好三个，三叔家三个儿子，没女孩。老四老五家好像没女孩，清一色光棍男。 这要是在战争年代可是兵源了，可是在和平年代却累赘，吃得太多，养不起。奶奶跟我学，说大伯父家的五个男孩就和叫花子差不多，看着揪心让人心疼！伯父被打右倾到了苏北的盐城，在当地还是工资最高的人，每月五十八块钱，和县太爷一样收入。别人都看他家是全县首富，奶奶却看他们乞丐不如，男孩太多，造完了，太能吃！ 说些题外话，只是不想搞得太沉重太压抑，怕抑郁了。 小妹，天堂没有病痛，你也解脱了。有机会去看看爸爸妈妈，你们也在那里团聚了，还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