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玉米蓬

万元

曾经，立秋前后，在南黄海盐碱地上的田垄里，一座座玉米秸秆堆体（故乡人称“玉米蓬”），成为一道风景。

暑气正盛，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

一望无际的玉米逐渐由青转黄，青纱帐渐渐地变成一片金色的海洋。

微风吹过，玉米叶子像长长的金色飘带，在“沙沙”声中随风起舞。头顶着棕色玉米花穗的一棵棵玉米杆儿，怀抱着硕大的玉米棒子，屹立在江海平原上，像成群结队的士兵，接受着蓝天的检阅。

田埂上，一个老农撕下一个玉米棒子的外包皮，用母指甲掐了掐金黄的玉米粒儿，再掰剥几粒玉米籽粒，放进嘴里，嚼一嚼格蹦脆脆的，合上玉米包皮，转身回家磨镰刀、收拾工具。

玉米熟了，准备收了。

暑酷农田正收获，已是农家辛苦时。

“足蒸暑土气，

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

但惜夏日长。”

（唐-白居易）

南黄海滨的土地，是老一辈人从他乡迁徙过来之后，开垦荒地，深耕翻土，将盐碱地改良过来的。

为了充分利用土地，增加收成，家乡的人们在玉米粒满之时，就在玉米行间套种赤豆、绿豆，待玉米杆子枯黄时节，豆藤儿也攀爬上玉米杆儿二尺之高了，老家的农人用镰刀在玉米杆子的半腰处割下，下半截玉米杆子留在地里，让赤豆、绿豆藤蔓牵爬，长成壮实的赤豆、绿豆。上半截玉米杆子掰下玉米棒子之后，将一捆捆玉米杆子的顶端花穗用玉米叶子扎紧、中端用玉米叶子拢起，下端窝开形成一个硕大的锥体竖立于田地里。远远望去，蓝天白云之下，绿色的田野之上，一座座玉米蓬上细下粗、自成锥体，犹如一个个站立的哨兵䇄立田间，又好似一座座金色的古塔，耸立在地头。

待秋后农闲，再将它们移至田头路边。

贫穷的年代里，玉米杆子是个宝。

枯干的玉米杆子带着叶子，是猪牛羊的好饲料。一整个冬季，农家人收工之时，从田间地头，扛几捆玉米杆子回家，打碎后拌和着稻糠麦麸，就是喂猪的好饲料；用铡刀侧成一尺长捧几捧随意扔进牛圈羊舍，牛羊们嘴嚼着一个冬季。

海滨平原上没有煤，没有森林。玉米杆子是宝贵的烧柴。

每到烧火的时候，母亲烧火，我和三弟去田头拉一蓬玉米杆子回来。

玉米蓬比我们人高许多。我们推倒它，用麻绳捆住它的头部，慢慢地拉回来。

我也喜欢烧火。

玉米杆子易燃，一根撅成三、五折，塞进灶膛，立马噼里啪啦作响，轰起熊熊大火。

我喜欢看着火苗在灶膛里跳跃。凑得太近，稍不留意，腾起的火苗燎到额前的头发和眉毛，让弟妹们笑起一团。

玉米杆子的余火旺盛，热度高且保温时间长，是烘烤山芋的好去处。

经常山芋放进灶膛没一会儿，心急的弟妹们就迫不及待地用烧火棍捅来捅去的。

田地里的玉米蓬，像个大斗笠。

因为中间稀松，孩子钻进去，将玉米杆子向外围顺顺，中间就形成了一个小空间。地上铺上稻草，就形成了一个小房子，是孩子们的乐园。

玩“躲猫猫”的游戏，随便往哪个玉米蓬里一钻，再划些玉米叶子合上，只要耐着性子不出声，任凭小伙伴们在田野里转上半日也发现不了。直至天黑了，藏的人在玉米蓬里睡着了，急得直跺脚的大人们嗓子都喊哑了，孩子们才冒出头来。回家后当然少不了一顿胖揍。

这遍布田地路边的玉米蓬，还是遮风避雨的好去处。

上学放学的途中，偶遇雷暴雨，找个近处的玉米蓬钻进去躲一躲雨，等风雨停歇，再匆忙赶路，那也是乡村人的一大趣事。

玉米蓬还是鸟儿们聚集的天堂。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鸟儿们会钻进玉米杆子的缝隙，玉米蓬就是它们温暖的家园。

玉米蓬里遗落的玉米棒子，鸟儿们总能找到，常常聚集着一窝三、五个鸟儿啄食。顽皮的孩子们轻手轻脚地趴在玉米蓬旁，憋住呼吸，把手伸进杆子里，常常手到擒来，一抓一个准。

可怜的鸟儿！也不能怪熊孩子们，爱玩是天性，而几十年前的农村娱乐生活实在是太贫乏了。

在那个困难的年代，有些农家将粗一些的玉米杆子，用草绳编织成帘子挂于窗前挡挡寒风冷雨。更多的是挂在猪舍羊圈门前，挡风遮雨，冬天给牲口保暖。

勤劳的人家就地取材，日子里到处都有玉米杆子的身影，洋溢着祥和与安宁。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农民们不再把玉米杆子当作生活之宝了。

随着农村种植品种的优化，南黄海平原上也少有农人种植玉米了。

去年初秋，好友储建、广森、美平和我们几家子相约去东台市海滨人家吃农家菜。农家乐门前空旷的田野上，一座座玉米蓬立在田间，立刻唤起了我几十年前的记忆。

宋 人蒋捷《 虞美人·听雨》诗曰：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悠长岁月平静，无事亦是蹉跎。

（文中图片2020年作者手机拍摄于东台市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