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范谈（五十三）少年的心态

John Fan 范朝亮

月初应澳洲华人摄影论坛之邀，做了一个全球微信联播的大型摄影讲座《摆脱同质化陷阱》，其中谈到摄影同质化的严峻现状与摆脱同质化需要注意的东西。其实这其中没有任何秘诀，只是需要一种根本的心态转换：摄影同质化源于一种心态也只能止于心态。药摊上尽是秘方，而艺术创作本来就没有什么秘诀。

今天以中老年人为主的摄影大军与广场舞颇有点相似，很多人都在寻求少年的梦。因为这少年的梦想数十年前硬被极端的专才教育扼杀殆尽，等到在功利堆里摸爬滚打，事业有成之际，却发觉自己正在步入老年时代，有生之年这人生还缺了一半：那便是人文情怀。于是走火入魔，发奋地要去追回那失去的梦想。心中的这一块空缺，只有填平了，才能算完美。

广场舞的追求到娱乐和健身为止，倒也无可厚非，可是摄影除了娱乐之外却更是一种创作。要把广场舞跳成舞台艺术，要求就不同了。等我们追求了十载可能才会幡然醒悟，原来这少年之梦只能属于少年之心，用成年的心态却是永远寻不回那些属于少年的梦境。悔之晚矣。这究竟与摄影有什么关系？今天我们就来谈谈摄影人需要具备的少年心态：

1. 纯真的心态

经过一生功利的浸润，我们习惯性地用世俗的方式去追求本该是纯真的梦想。于是一张作品便有了分数，个个摄影师都有了头衔，一个景点立刻转化为商品，一群摄友又变成了潜在的客户。当我们在功利的征途上前赴后继，却不知自己大费周章获取的大片在每年1.5万亿的图片海洋中，正在迅速地化为同质化的泡沫，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2006到2020这十四年内，Getty Images的平均每张图片售价降低了十八倍：从$382降到$21。在摄影同质化的今天，以卖作品维持生计的专业摄影师一定活得异常艰难。而与此同时，个人获奖数量却呈指数形增加，寻常一个摄影师的奖牌现在可以数以百计甚至数以千计。一个以数量计算的奖还能算奖吗？作品贬值、奖牌贬值成了摄影娱乐化、功利化、同质化的必然后果。

纯真的空缺需要纯真来填补，艺术的创作需要的是少年的心态。极端的专才教育与功利追求让我们丧失了人文之心，凡事都要讲究明确的目的。我们拍风光之前先要问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旷野，而不是从家门直飞热门景点，在特定的时间获取特定的大片而带来的奖赏；拍动物要问问自己是否真的热爱生物：是对生命本身的怜悯，而不是因为生命成为美妙的构图元素而产生的那种喜爱。真正的喜爱是一种过程，而不是终点。目的都是同质的，过程才会是独特的。

严冬里我穿着冰爪、独自爬下冰封的峡谷，整个冰雕玉刻的世界为我一人独享，这时有没有大片还重要吗？

2. 好奇的心态

少年时代充满好奇之心，世间的繁华不闻不问，却能够蹲在地上看蚂蚁，一看就看上一两个小时；少年时代好读书，捧着厚厚一本书，一看就是一周末，直到把它啃完。今天我们花多少时间在寻找？别人把我们带到景点，别人帮我们设好参数，别人教我们做好后期，别人甚至替我们去参赛，其实我们只喜欢最后的掌声罢了，拍什么都不是重要的。

寻找的必会寻见。只有以好奇之心去寻找，才能造就与众不同的作品。千里之外的著名景点我视而不见，却沉湎于河流中的浪花，与浪花中的倒影。我不知花了多少天去观察其中的奥秘，就像儿时蹲在地上看蚂蚁。于是看出了激情，还有激情中蕴藏的老人。

当然还有妙龄的少女，和少女飘动的金发。

3. 无畏的心态

少年是无畏的，岁月的打磨让我们变得畏缩不前。

十几年前与云漫来到新墨西哥的毕斯台荒野。那时根本不知野营为何物，于是心血来潮，两个傻瓜抬着沉重的帐篷、睡袋与睡垫，背着器材、食物与水，一步一步硬是走了进去。正是这种无畏，平生第一次在旷野里拍下了银河；就是在这艰辛的过程中，酝酿了后来的四光圈组合。今天可能再也找不到哪个傻瓜会这样干，但是等我们装备齐全、准备充分、风险全无，沿着同样的路走来的便不再是两个孤独的摄影师而是浩浩荡荡的摄影大军，带回的也是无数早已同质化了的星空。

无畏才能踏上走新路。我在西部闯荡了十几年，今年终于下决心开着自己的越野皮卡去技术性越野（technical trail）。达到目的地的捷径当然是找导游带去，或者租一辆越野性能超强的吉普开进去，但是真正的越野者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征服自然、征服个人的极限。

这等探险自然还是要拉上云漫，这哥们眼皮不眨就一口答应。我们从两个不同的城市奔驰数千里，两辆相同的皮卡居然在同一秒钟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抵达入口，连我都不得不为这等默契而感叹一声。来不及半点寒暄，便是六小时十公里的艰难爬行。这天之前我走过的最难的路与之相比简直是阳关大道，这天之后却是人生历程中多了重重一笔。至于拍了什么大片还重要吗？

4. 逆反的心态

少年的心态又充满着逆反，长辈说往东，就偏偏要往西。人到中年，那些少年的棱角早已被岁月磨尽，变得圆滑、中庸、随波逐流、弯道超车，于是便滋生同质化的行为和同质化的作品。

真正的创作需要有点逆反的心态：所谓创便是不同，所谓不同便是逆反，所谓逆反便是别人都去的地方、别人都做的事情都要想反其道而行之：无论是关系到人群，热点，机位，视角，焦段，参数，规范，影调等等摄影所能涉及的因素。有关人群与热点的讨论我在《摄影范谈》中多次提到，尤其在《摄影是孤独的艺术》一篇之中专门做了讨论。这里只举一个技术参数逆向思维的例子：

这张寻找猎物的猫头鹰形态神态俱佳，拍摄时采用了野生动物摄影师惯用的手法：长焦、高速；得到了野生动物作品通常的效果：清晰数毛、背景模糊。正是因为拍摄手法与拍摄效果的常见性，让一个无论多么精彩的瞬间都蒙上了一层同质化的阴影。

可是野生动物摄影为什么一定要高速拍摄？张张片子都需要清晰数毛吗？其实不然。当我们用反向思维，放慢速度：不能数毛了，得来的可能是完全不同的韵味。

野生动物摄影为何一定要用长焦拍摄？张张片子都需要背景模糊吗？大光圈产生的模糊不过瘾，后期再加模糊？当然也是不然。当我们用上广角，缩小光圈，加大景深，结果也许是不同的震撼。

在摄影同质化的时代，创作一张独特的作品只靠精湛的技术已经远远不够。需要的是心态与行为的脱胎换骨：多去无名处，少去热门点；多做有趣事，少争名夺利；多见新鲜人，少成群结队；多看好作品，少泡微信群；多花时间看，少去按快门；多留些惊喜，少按图索骥；多精益求精，少追求数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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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朝亮，英文名John Fan，旅美自然风光摄影师。作品在国际摄影界屡获殊荣, 频繁发表在国内外出版物，在多个国际展览中展出，并被多家图片社收藏。他同时又是国际顶级在线摄影艺术画廊1x.com的策展人及中国大使，美国摄影学会(PSA) PID 副主席，以及世界顶尖摄影创作团队 - 四光圈创始人之一。他的全部摄影作品收集在其个人网站:

John Fan Photography

范朝亮著作：

《摄影范谈集 - 三周改变你的摄影观》于2019年出版。

《理性的灵动 - 大自然的摄影语言》于2017年元旦出版，入选2017年1月百道好书榜。第二版于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