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心：迷糊老妈

西里

　　8月1日是妈妈88岁的生日，也是她离开我们的第一个生日。我从16岁开始离开家，在妈妈过生日时大多数在外地，只能打电话给她，从此以后可能连电话也无处可打。今天借美篇的平台记录一些生活小事，以此纪念亲爱的妈妈。

　　老妈迷糊，在家里是有名的。妹夫就常说，这么迷糊个妈，怎么生出了俩闺女一个比一个精灵，别是当时迷迷糊糊给抱错了吧？

　　妈妈的生日虽然在户口本身份证上都是1933年8月1日，我们也是每年这个时候给她过生日。实际上这个生日到底是哪一天，他们兄弟姐妹有很多版本，而她自己并不清楚。这件事也是家里人常调侃她迷糊的一个原因。当然，这也不能怪她。外婆生了9个孩子，存活下来只有4个。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外婆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外公忙于赚钱养家，没人能想起告诉她准确的生日，甚至连年份都有争议。不过妈妈倒是很坦然，觉得哪一天出生都没啥关系。

这是妈妈在韶州师范读书时的学生证，照片颇有旧时电影明星的风范。

　　下图是妈妈（前排左一）在湖南师范学院读书时和班里女生游览岳麓山爱晚亭时的留影。看她青春飞扬满脸阳光的样子，一点儿也谈不上迷糊。其实她年轻时还是个运动员，游泳兵乓球篮球都在业余水平的中等以上，我的第一件游泳衣就是用她旧的改的，我的乒乓球正手进攻，她还是启蒙老师。

　　妈妈退休前一直是高中语文老师（后排右一），而且都是在省重点中学，具有高级职称。在工作中的表现绝对不含糊，迷糊更是不沾边。

其实我们说老妈迷糊，主要是她年轻那会儿没什么信息化手段，习惯了刀耕火种，一碰上有按钮的东西就犯晕。比如说打电话吧，多半辈子都没和电话打过交道，有了电话后能凑合着戴着老花镜、拿着电话本打个国内长途就不错了，国际长途是万万不敢拨的。有一次我在美国的家里听到一个留言，一个很惊慌的声音只喊了一句：“打电话来呀”。听了几次没听出是谁，心里不禁有些惶惶然。不知道谁遇到了难处或者出了什么事，连电话都没顾上打完。于是我把所有认识的、值得怀疑的人的电话都打了一遍，也没找出是谁打的电话，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安稳。直到第二天接到弟弟的电话，才知道是老妈她老人家的留言。估计是冷不丁从话筒里传来一个讲英语的男声，把老妈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说了一句话就赶快放下了电话。
　　好不容易学会了用座机，手机又闪亮登场，家里几乎人均一点几个，老妈也不例外。不过手机对老妈来说当摆设的时间比较多，最大的作用就是很自信地告诉别人她有手机，却从来没注意过那手机经常性不是没电就是关机。有时候想起来用手机拨个号码，放在耳朵边听了半天又喂喂了半天，然后问我妹妹怎么没声音。妹妹拿过来一看，原来老妈只拨了号码没有按通话键，那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知道啊！她以为还是和座机一样，拨了号码就接通了。至于五花八门各种型号的手机、小灵通、大众卡，就更别提了。有一次买了100元的手机卡，结果一分钟还没打就过期了。

　　有一年元旦期间去深圳父母那里度假，就领教了一回老妈的迷糊。2号那天下午两点多钟时老妈开门出去，说是要到华强北的商店买个水壶。假期街上人多，我本来不想让她一个人出去，但老妈说路很近，买个壶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就隔着门喊了一声带上手机，有事就打电话。

　　到了下午四点多没见老妈回来，我们就开始给她打电话，看她到哪儿去了。结果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都转到我妹妹的手机上了。开始我们想可能是商店人多，老妈听不到电话铃声。可是一直到了5点半，老妈还没回来，打电话没人接、也没有打电话回来。天色有些黯淡了。那天天气不好，还阴沉沉的，我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穿上外套就到街上估计她会去的地方察看。

(老妈退休后自学弹钢琴，视频是她80岁时不看琴谱摸索着弹奏春江花月夜）

　　到了华强北的路口，我先向值班的交警打听当天附近有没有出过交通事故。交警否定了，这让我心里宽慰不少。然后就沿着这条商业街找过去。在老妈准备买水壶的茂业商场里没找到她，在其他几家她可能去的地方也没找到。6点半了，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妈仍然踪影全无。事情好像很不妙啊！按常理如果这么晚还不回家，老妈至少会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手里握着的手机不停的响着，每响一次都让我充满了希望，希望是通知我老妈已经到家了，不用找了。但每次都是让人泄气的消息。我沿着这条街来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察看了，甚至怕老妈晕在路边没人注意，连那些在墙边坐着的乞讨者都认真辨认了几次。后来又到几个大商场广播找人，均无收获。这时已经7点半了，我弟弟说可能这回是真出事了。家里人也都坐不住了，赶紧到派出所报了警，又打了120询问今天有没有派救护车抢救一个老人。然后除了老爸在家里留守等电话，保姆在家看着小侄女外，妹妹妹夫、弟弟弟媳都跑了出来，连妹妹的一个朋友也自报奋勇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每过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我站在寒风中，看着街上越来越少的人流，心里七上八下，脑子里也不知转过了多少幅恐怖的画面。我甚至担心会不会是老妈被车撞了，司机担心按新交通法要负全责，就把老妈给弄上车拉到荒郊野外去了？在那一刻，真尝到了什么是心急如焚的味道。

我和妹妹研究了一下，觉得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她可能晕在卫生间里没人注意。于是我们兄弟姐妹加上那些in laws 们分了工，一人负责一个商场所有的卫生间。我去的是“女人世界”。这个商场六层楼中2到5层都有卫生间，每个卫生间有6到8个位置不等。放假人多，每个卫生间都人满为患。我原本想等在那里看是否所有的门都有人出来，但实在是挨不起时间，就一个个敲门问里面是否有人。大多数都有人回答，只碰到有一个敲了半天没有声音。我正要想办法进一步察看时，突然从里面飞出一声沙哑的叫骂：“你企嫌（有神经病的意思）啊，敲什么敲，没看到门是关着的？！”我一听吓了一跳，赶紧陪不是，说我不是要用卫生间，是在找人，有急事。

把所有的卫生间查完看了看表，快8点半了。看看这样下去一点眉目也没有，我决定先回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再找公安口的熟人看能不能有其他办法。走到路口时那里的交警都已经知道我在找人，很关切地问我找到了没有，然后让我把电话留下来，说他们也帮我们留意一下。

拜谢了交警就往家走，走在路上时心里别提有多懊悔了，真不应该让老妈一个人上街！正当我绝望地眼泪要往外冒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妹妹在电话里告诉我老妈在回家的路上了，我们都不用找了。接完电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咚”的一声落了下来，顿时就轻松了起来。真是天上人间啊！

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老妈在电梯里和保姆说话，我赶紧跑过去进了电梯。问起老妈这几个小时的行踪，老妈说她去了天虹商场，那里比较远，走过去就要1个多小时。我又问她这么晚了为什么不打电话说一声，家里人都担心死了。结果老妈埋怨说打了三个电话都是忙音，不知道是谁总在用电话。这个结果真让我哭笑不得！接着老妈又一脸无辜的问我怎么家里也不打电话给她，她专门把手机放在外衣的口袋里，很注意听，但一直都没人打电话。噢 My god，我们就差没把她的手机给打爆了！

　　话又说回来，老妈迷糊归迷糊，我们姊妹几个交给她保管的东西她可是从来不会弄糊涂。什么时候交给她的，放在什么地方都记得一清二楚。很多情况下我们自己都忘了，还要靠她的提醒才能想起来我们那些托她保管的物品。有一次我从美国回国先在深圳停了几天，然后到广州。出了门刚要进电梯，突然老妈出来问我上次去美国前留给她保管的钥匙要不要带着？这一下可真把我吓了一跳。阿弥陀佛！幸亏有老妈帮着记事儿，否则到了广州也进不了家门，还得再坐火车跑回来拿钥匙，那就惨了！

由于我们在美国，老妈就特别关心CCTV的国际新闻。但凡听到美国出了了状况，不管是校园枪击案龙卷风还是水灾，老妈都会催着我弟弟或者妹妹打电话，确认我们没事儿。实在不行，她就自己亲自上阵。那次留言，就是有新闻报道美国发生了水灾，她稀里糊涂也弄不清楚我们离有多远，担心我们就自己打了电话。没得到结果，第二天又让我弟弟再打。

　　写下这些时，心里充满了感恩！我们三生有幸，人生路上有一位知书达理，虽然跟不上时髦和潮流，却一直最爱我们的妈妈！

　　文中的旧照片，都是从妈妈细心保存下来的物品中找到的。80多年的人生，不知动荡颠簸了多少次，搬了多少次家，它们还能完好的保存，实在不是“迷糊”二字能够形容的。我们知道，天堂里的妈妈，可能仍然不会打国际长途，但肯定会清楚地记得家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