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壶口放牛娃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马缠明</p> <p class="ql-block">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份浓郁的故乡情结 , 故乡是生命开始的地方,那里保存着我们最初的记忆,生活过我们最亲密的人。</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经意间从记忆深处走来,悄悄地拉我入怀,挣也挣不开。</p><p class="ql-block"> 我曾无数次回过故乡,车子驶上壶口高原,安乐山直耸蓝天之中,白云朵朵萦绕山巅,山下一望无垠的苹果园,此情此景很难和书上描述的荒芜,沧凉,黄沙漫天,积贫积弱的陕北高原联系起来,说起来,现在的小孩很难相信,仿佛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的过去式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是在那样时代,从延安坐车回到宜川,背着铺盖卷步行几十里走回故乡马家村的。那时时值初冬,草木瑟瑟,天地昏黄,横在安乐山山脊上马家大队的几个山村,冒起的几缕炊烟给萧条的村庄泛起一些活气。当父亲挑起门帘,透着一身冷气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亲惊呆了,显然父亲回家没有提前给母亲打过招呼,而这一次回来,就再也没有走出马家。</p> <p class="ql-block">  看到父亲回来,母亲非常高兴,沉重的脚步也轻盈起来,给父亲端端水,做饭,忙的不亦乐乎。母亲将热气腾腾的面条递在父亲手上,坐在父亲对面,直到父亲将两大碗面条吃光。</p><p class="ql-block">  当父亲说到他辞去延安水利局文书,决定回家种地时,母亲一脸诧异:“你可是吃公家饭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现在国家正在困难时期,我担心咱们六个孩子还小,小的帮不上忙,大的还得带小的,我不愿让你和娃娃们过的太苦了,我回来了日子就会一天天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完,母亲脸色由忧转喜。是的,母亲确实太苦了,除了照看六个孩子衣食起居和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有对父亲的思念,无时无刻折磨着母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来信是母亲最期待的事了,母亲不识字,每一次来信,都得叫村里识字的人读。当姐姐们上学了,信就由她们代读,读到父亲对孩子们关心,对母亲思念之情时,母亲喜悦的心劲能持续好多天。</p><p class="ql-block"> 大姐为了帮家里干活,带孩子,一天学也没上过,经常带着妹妹弟弟去学校教室外偷偷听孩子们的读书声。对于大姐的亏欠,成了父亲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痛。</p> <p class="ql-block">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马家村人勤劳朴实,个个是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却很少出读书人,父亲那一辈真正靠读书走出去的也只有那么三两个。</p><p class="ql-block"> 爷爷在世时,地多,家境殷实,供得起父亲上学。父亲自幼聪而好学,成绩优异,毕业后分配公社工作,后调入延安水利局。辞职回村后,没有读书人干农活的惰性,他比大多数人都勤俭,开荒种地,广种薄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扛起一家人的生活重担。</p><p class="ql-block"> 勤劳的父亲一直都给我们贯彻着勤俭持家的家风。后来生活渐渐向好,村民们不在为吃不饱发愁时,而是期望孩子们能走出山村。我们几个没能像父亲一样靠学习走上工作岗位。有一次姐姐父亲:“大,如果你不辞职,我们姊妹六个不就都有了工作!”父亲说:“我回来就没有后悔过,人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常怀感恩之心,懂得知足,身体健康,过的开心幸福就行了。”姐姐便不再做声,以后的日子里谁也再没提及此事。</p><p class="ql-block"> 在父亲心里能和母亲在一起,照顾六个孩子长大成人,是他最幸福的事。父亲母亲很恩爱,一辈子没有红过脸,有时候母亲叨叨,父亲默不作声,默默的听着,从不发脾气。姐姐想给母亲买对金耳环,母亲坚决不让,父亲也不同意花孩子们的钱。为了母亲,一辈子不会撒谎的父亲却撒了一次谎,他用自己积攒的钱给母亲买了一对金耳环,对母亲说:“我今天去城里,遇见民政局局长,是我原来工作时的同事,他把我带到办公室问我家里有什么困难不?我说没有。他说你家里孩子多,给你两千块钱补贴生活,我就用这拉卡给你买了对耳环。”母亲非常高兴,直到她去世时都不知道这是父亲给她撒的一个善意的谎言。</p><p class="ql-block"> 这事过去多年,我一直记着。父亲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p> <p class="ql-block">  父亲较瘦,人却很硬朗,有使不完的力气。在分开单干户后,没几年,收割的麦子每年都能打上二十多担。记得小时候,白天父亲套着骡子辗麦子,晚饭后母亲把我放在麦秸垛中间,一副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深邃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打麦场上囤积起小山似的麦堆,母亲提着马灯,父亲双手握着木锨把,抡圆胳膊一锨一锨将麦粒抛上空中,徐徐夜风中,麦皮,尘土飘向远处。麦粒在父亲的锨上,扬起一条美丽的弧线,落在地上,麦浪滚滚,像瀑布,如流沙,月色下闪闪发亮,我在这黄土高原特有的麦香中慢慢的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天边露白,我睁开眼看见父亲还在哪里用筛子筛最后一堆土多,有石子的小麦,母亲则一簸箕一簸箕把麦子往麻袋里倒。此后退耕还林十几年里,父亲再也没种过小麦,直到他去世时也没把他攒下的小麦吃完。</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年来个粮商要三十担麦子,村里只有我们家粮多能卖的起。父亲权衡再三决定不卖。他说:“万一有个灾年,上哪里去弄粮食去。”当时我对这话不太理解,直到最近看过电视剧《白鹿原》,才知道父亲的话有更长远的意义。对于从官兵手里夺回来的粮食,白嘉轩的意见不让给村民分了,留着以备饥荒年之用。鹿子霖为了扩大在村民中的影响力,背着白嘉轩把粮食分给村民。后来印证了白嘉轩的话,大旱之年,没有多余粮食,老百姓挖草根吃树叶,骨瘦如柴,横尸遍野,许许多多的白鹿原老百姓饿死在这灾荒之年。直到现在,我认为父亲的确定是正确的,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以后再没有出现过灾年,父亲攒的粮食吃不完,起虫空干,最后贱卖给养猪户。父亲那个年代,我们国家还不像现在这么富有,有备无患,未雨绸缪不是好事吗!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国家也是如此,谁能保全以后会发生什么,一帆风顺呢!</p> <p class="ql-block">  父亲好吃辣椒,最爱吃的是辣椒炒鸡蛋,或者辣椒剁丁,放盐和少许醋,生调着吃。母亲每年都留一方地种辣椒,吃不完穿成串,挂在窑檐下,风干后碾成辣椒面,作成油泼辣子给父亲夹馍或调面用。</p><p class="ql-block"> 父亲积劳成疾,五十多就有咳喘病,家人劝他把烟戒了,父亲常以我就爱抽个烟 ,你们就让我抽吧。姐姐们劝不动,也不好再劝,就由着父亲。父亲老来身体虚弱,日渐消瘦,可能和他年轻时出过大力气,爱吃辣椒,好抽烟有关系。</p><p class="ql-block"> 父亲后来对我们说:“我对我辞职回来不后悔,我后悔的是整天忙着地里的活,没把你们没培养成才。以后不管穷富,一定要细水长流,勤俭持家,让你们的娃娃多读书。”父亲的遗憾深深的烙在我的心上,那是深刻的,久远的,一个父亲对孩子无私的爱。</p><p class="ql-block"> 父亲留给我的印象平凡而伟大,他没有任何坏毛病。父亲的一生 ,寡言少语,勤俭持家。政府给于他微薄工资,他从不抱怨,活的光明磊落,自在坦然,十里八乡落了个好名声。他一辈子在黄土地上劳作,直到最后魂归黄土。</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我们会记着父母的教诲,把他们的优良的品格,勤劳朴实,勤俭持家的家风一直传承下去。</p> <p class="ql-block">  他们走后热闹的窑洞沉默了。如今我们都在县城买了房,窑洞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们,城市的生活我并不感到怎么的留恋,父母的身影却时常在我眼前浮现,我时常能梦见:一轮明月高挂,母亲提着灯,父亲扬起木锨,在麦粒沙沙的落地声中,打麦场的麦堆越积越高……</p>